重走蓝关

朱亚平

　　去冬的一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飘撒，山川坡岭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朝南望去，淡白色的地面上腾起一层珠色的雾，这是蓝川道特有的奇异的现象。我沿着当年韩愈所走的七盘线古道朝前走去。

　　这条道是古都东南方向的门户，自古称为“秦楚之要冲，三辅之屏障”。秦大规模地劈巨堑，开通“东南方千道”，按史料所载，这条道是由坡底村登峣山、上七盘、经乱石盆、鸡头关、风门子、六郎关、十二铮坡等要隘，然后到蓝关的。这条道，西连古都，东达三楚，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秦穆公二十五年派兵经蓝关，出武关，攻打鄀国; 秦哀公三十一年，出兵车五百辆，经这里援楚战吴;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二次出巡东南各地，就是由这蓝关古道回咸阳。

　　公元前207年，刘邦率军由商县入关，“绕峣山，逾管山，击秦军”，攻陷咸阳。晋穆帝永和十年，桓温与苻坚恶战蓝关道上。明未，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曾与明朝洪承畴、孙传庭大战于蓝关古道。除军事行动外，行旅商贾，文人学士以及僧侣都要走这条道。

　　我来到蓝关古道最险的地方十二筝坡，站在十二铮坡坡头，望着满天的飞雪，回顾走过的漫漫古道，不由使我想起当年韩愈遭贬举家冒雪过蓝关的情景: 这里距京都长安120余华里，唐时不像现在有飞驰的车辆，像韩愈那样的官史虽有马骑，但他的妻子儿女和他搬家挑东两的佣人都得徒步。据有关史料的记载，当时也是满天飞雪，韩愈二女儿还患着重病，走出蓝关不远便病死了。这对贬为潮洲(今广东潮安县)刺史并得限期赴任的韩愈来说，无处不充满艰难。

　　韩愈是为了朝廷和民族的利益而上书直言的。在一千多年前的封建专制社会，连皇帝都非常崇信的事情，韩愈敢于直信反对，确实难能可贵。

那是元和十四年，即公元819年正月，太监杜英奇对正在赏舞听歌的宪宗皇帝说; “凤翔(今扶风县)的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佛祖(佛教的始祖)的指骨一节。如果从塔内取出，迎到长安，必然令五谷丰登，人口兴旺。”宪宗是非常崇信佛教的皇帝，他听后便让杜英奇带领数十人，手捧香花去法门寺迎接佛骨。并令沿途各州各县搭棚挂彩，路铺红毡，百姓要在道旁磕头膜拜。

当时，各州县除隆重迎送招待外，还必须上“布施”，就是捐钱表示虔诚。佛骨迎到长安，一直送进皇宫供奉了三天，又送到各佛寺轮流供奉。迎送佛骨成了当时的一件大事，所浪费的白银不下千万两。

　　高高在上的宪宗这一举动，使下面的敬佛愈演愈烈。各王公大臣，各绅士富户，直到普通百姓。也都争着向寺院舍施，许多人因此而落得倾家荡产，还有人烧自已的头顶，或烧自已的胳膊来表示诚心。其实出于真心这样做的人，毕竟是少数。不少王公贵族，不过是借着此机会逢迎上意; 很多百姓是迫于形势，不敢不这样做罢了。迎佛骨真是搞得乌烟瘴气，人心不安。

韩愈见皇帝和王公贵族把佛骨当成了救星，非常愤怒。他把自已看法和见解写给皇帝的奏书《论佛骨表》。它的大意是:

佛教原来是外国的宗教，东汉时才传入中国。黄帝在位一百年，活了一百一十岁，另一个古代帝王少昊在位八十年活了一百岁; 大舜及禹年龄都是百岁。那时天下太平，百姓过着安乐的日子。可是那时中国并没有佛教。其后，商汤王、周文王教活了九十多岁，那时佛法也没有传入中国，他们都不是因为信佛教而延年益筹的。

　　东汉明帝时，佛教开始传入中国。明帝诚心诚意地信奉佛教，可是在位只有十八年。以后荒乱年景，一个接着一个，福运不长。南朝的宋、齐、梁、陈以来，敬佛更加虔诚，这些信奉佛教的帝王，在位的时间却更短了……

高祖建立大唐后，曾经商议废除佛教的事。但当时的大臣缺乏远见卓识，不能深刻理解先王之道，正确衡量利弊得失，废除佛教的事情也就被放在一旁了。

今天陛下命令群僧，到凤翔迎接佛骨，并接入皇宫，又让各寺轮流供奉。老百姓看到皇上这样做，以为自已更应该舍命信佛。这样便造成了为奉佛而倾家荡产，本分应该做的事也抛开不做了。发展下去将造成莫大的灾难。何况那佛祖本是外国人，既不通中国语言，又不懂中国礼仪。如果他今天还活着的话，到中国来，陛下不过接见一次，赏赐些财物，派人送出国境就是了。更何况现在迎接的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的朽骨！这种腐恶污秽的枯骨，怎么能够接进皇宫呢？

　　如果佛真有灵，降下灾祸。我愿全部承担，毫不怨恨后悔。

韩愈《论佛骨表》这一堂堂正正的建议刚送上去，昏庸的宪宗皇帝勃然大怒，即刻要处韩愈死刑。经宰相裴度等许多皇亲、国戚、大臣的求情，最后宪宗下令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并要限期赴任。

　　站在这坡头，望着这漫漫古道上的满天飞雪，回想着这段往事，更使人对这位唐代古文运动的首领、诗人、哲学家、散文家的敬仰。作为赏雪，这里可置身于群山和雪的海洋: 但作为雪天行路，当年漫漫古道无不意味着艰难！我沿着弯弯坡路向前走去，是古道两边的石山陡峭的原因还是微风的柔力，总感觉到山上有亿万人手持大锨，似关中农夫理葱拥行那样把雪都抛在了路上。愈走，这种感觉愈为明显，雪简直要把我淹没似的。此时，我不由自主地吟诵起韩愈过此写给侄孙韩湘子的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朝除弊政，欲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湘子是传说中的八仙之一，他的父母早亡，是韩愈抚养他长大成人。无奈他看破红尘，告别在京城做官的韩愈而来到蓝关旁的锡水洞出家学道。他从驿站官人那听得韩愈遭贬，便早早来到蓝关桥头，在风雪中等待遇难的亲人。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韩愈想为圣君消除弊害祸事，不惜自已衰老枯朽的残年的忠君思想，同时也反映出他在仕途中遭受挫折的感慨与被贬后的忧伤心情，和祖孙之间的至深情谊。

我踏着厚厚的大雪，似在追赶并想唤回受屈的韩愈，前边迎接我的却是一大块古石岩上摩刻的苍劲大字——“雪拥处”。我以为这就是蓝关遗址，哎！怎么又是一种幻觉……

蓝关沉思

假若韩愈不奏书宪宗，

一任群臣为“佛骨”喧哗朝廷;

假若他的奏书不是制止，

而为皇帝的举动赞美几声。

皇帝能把“朽骨”视为至圣，

是因为很多人为之称颂；

皇帝敢把反对者贬官千里，

是因为反对者只有韩公！

这是数不清的人酿成的悲剧，

绝非一个身居皇位的宪宗;

只有多数人明白并敢于直言，

才不会再发生这历史的冤情！

我最怕听见心口游离的话语，

我最怕看见拍马溜须的笑容，

请不要隐藏自已的感情，

为了沉重的巨龙能够飞腾……

作者简介: 朱亚平，男，陕西蓝田人，1962年出生于蓝田尧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1975年参加工作，在蓝田文化和旅游战线上工作47个春秋。现已退休，爱好文学，喜欢写作，曾在《今日头条》《腾讯新闻》《陕西法治网》《乡土蓝田》《蓝田作家》《笔尖灵感》等平台发表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