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日子

陌上花开

今天，2019年10月31日。

这一年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是我知道自己生病的第三天。我用三天的时间，无奈接受我已经生病了。我是个病人，已经住到怀化这个专治肿瘤的医院三天了。

此时，我站在秋日的阳光下，阳光依然炙热又刺目，照到我的眼中，照到我眼中的泪水里。

在这一刹那，我突然想对自己说: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我已经悲伤了三天，此刻我是该要停止悲伤，同时，我要去做一些事，譬如记下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十月二十九日

改变我生命的日子。

时间回到三天前的十月二十九日，那一天，阳光灿烂，然而，在那一天，阳光无情抛弃了我，并残忍改变了我的一切，同时，把我推入无边的黑暗里。

同往常一样，这一天是星期二，我照常上班，但因为左耳这几天不舒服，刚好老公有空，我们约定，他陪我去一趟县中医院。我一直都觉得，医院是个怪物，我不敢独自去靠近。

把上午课上完，找到熟悉的主任医生，说了我的不适后，他建议我先去照CT，下午等他上班，结果出来后再看看怎样处理。

老公去打印的CT结果，看了一下结果说:好像纸上没说什么呢？

我笑着说:你又看不懂，还不是看天书，先去吃点东西，免得等会儿，万一有什么不好，我饭都吃不下。

吃完饭，拿着CT结果，再次回到医院。两点钟，医生上班了，老公拿着结果去办公室给医生看，我则坐在办公室外面医院放的临时陪床上等。在医院，我总是脆弱的，胆小的，同时也是逃避的。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吧，也许不到十分钟，因为，等待总是漫长的。老公走出办公室，轻轻拉起我的手，用比平时温柔很多的声音对我说:医生叫我们去怀化再检查一下，现在就去。

我知道，这一刻，我的世界毁灭了。

这个男人，我太了解了，我不到十九岁就认识了他，单纯加善良，不会掩饰，如果他声音高八度地对我吼:你这个胆小鬼，躲在这里，连医生办公室都不敢进，瞧你这怂包样。

那我相信，我是没事的。

但是，此刻的他是温柔的，有耐心的，似乎想拼命从脸上挤出笑容的。

我知道，我出事了，而且，一定是特别大的事。

我没有多问一句，跟着他，机械地、沉重的下电梯，出医院大门，走过那曾无比熟悉，此刻却特漫长的街道，阳光，似乎收走了它全部的光芒。

回家，拿衣服，带上家里所有的银行卡、存折、现金。其实，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带了些什么衣服，平时的我，出门也是很穷讲究的，此刻，光鲜亮丽照不进我的心里。

在高速上，我的情绪稍稍稳定，我在微信里跟校长请假，跟办公室俊哥交待班级事项，一直啊，我都希望自己是一个负责的人。

车子停在二医院前的停车坪，医院门口挂的两个大字“肿瘤"，谁又能不脚发软，头发麻呢？

老公走到导诊前台询问，当要求看资料时，其中一个看着带过去的cT检查结果，就是老公瞧了半天，说没写什么不好的那张诊断结果，瞧了一眼二米开外的我，轻轻地念:鼻咽癌呀！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此刻，她离我其实也很远，两三米，二三十分米，二三百厘米呀。

可是，“癌"字却这样无比清晰也钻进了我的耳中。

我第一次清楚知道了自己的病。

尽管从在县中医院被老公拉起的那刻，我就知道是个很坏的结果，但是，当这个字灌入我耳中时，我的心仍是那样痛。

挂号、交费、办住院手续，老公一个人去处理好一切，我一个人呆呆坐在二医院大厅的台阶上。

我的世界还有欢乐吗？

在住院部大厅，护士接过老公手中的诊断书，又一次轻轻念出了我的病，那个老公怎么也看不出毛病的诊断书。

而我，依然在几米开外，内心又一次被重捶。

我和老公沉重、沉默地在夜色中，走到医院后门对面的小餐厅吃饭。

餐厅很小，人却很多，很是拥挤，有正在吃的，有等炒菜的，还有吃完聊天的。然而，所有的热闹都与我无关了。

我无心地扒了一口米饭，一抬头，老公的眼睛正眼泪直流。

二十多年了，这个男人，在我的面前流了两次眼泪。

几年前，送别我的公公，他的父亲时，他嚎啕大哭。

今天，在病魔击中我时，眼泪默默流在这个一米七八的男人脸上。

十月二十九日，于我，是毁灭性的一天。

可是，于他，又何尝不是毁灭性的一天。他要一边冲在柔弱的我前面，去听医生一个接一个糟糕的坏消息，还要装得不动声色来安慰已经风雨飘摇的我。

一夜未眠。

在医院陕小的病床上，我一边流泪，一遍遍对老公说:

我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

为什么是我生病，我善良开朗，没有抑郁情绪啊。

我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妈妈还有心脏病啊。

我的孩子怎么办，那个还在读大三，我唯一的女儿怎么办啊。

你怎么办，很多年前，我曾听到一个丧妻的男子对身边人说:他妻子过世了，这就是最大的失败婚姻。而我，可能给他的，也只能是这样的啊。

一遍遍问，一次次流泪，每一次望向老公时，他亦不曾合眼过。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曾合眼之夜。

在那个夜晚，世界摧毁了我，但我永远记得，老公抓住当时全身发抖的我说:在医生告诉我，你生病的刹那，我宁愿生病的人是我。

无比感谢在无尽的绝望中，他于黑暗里对我的救援。

十月三十日

这一天，上午只做了个鼻咽检查。医生把一个明晃晃的铁棒伸向我的鼻里时，我大呼小叫。无奈的医生只好把我鼻子麻醉，再用一根软管伸进去做检查。

下午三点，做完了CT。

下午五六点钟，哥哥与嫂子风尘仆仆赶来。这是我唯一通知的亲人。哥哥走进我病床前时，一直不曾直眼看我。

因为，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

在眼泪里，我看到了来自亲人对我的爱。

晚上，亲爱的校长、俊哥，几个知道我生病的家长一条条信息安慰着我，早日战胜病魔，早日归家。

是啊，我被这么多人真心的关爱着，生命啊，很多时候并不仅仅属于自己。

十月三十一日

上午，老公、哥哥、嫂子陪我到医院前门的五溪广场逛逛。

阳光、绿树、凉亭、亲人，我享受着关爱，那一刻，我在想，假如没有生病，一切该是多么美妙。

吃完中饭，我们坚持送哥哥与嫂子回家。生活还要继续，大家都守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呢？而且，住在这里的日子说不定会很漫长，以后，才是更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刻。

下午，到做核磁共振。

我躺在那个封闭的仪器里。听了近二十分钟各种怪叫声，一会儿是嘟嘟嘟，一会是晃晃晃，一会儿长音，一会儿又是短音，一会儿如山崩地裂，可能怕把你胆吓破，一会儿又加一小段音乐流过。

我躺在那时，就在想，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再也不要经受我这种恐惧。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在即将沉入海里时，深情地对露丝说:我希望你，七八十岁时，在病床前，儿孙满堂，安然离去。

晚上，好几个班上的孩子与家长发来关心信息，班上那个火药桶小雷管也赶来问候。一个学生非要来看我，说是放月假了，人在怀化，一直问在哪个医院。

办公室亲爱的大哥一遍遍讲解自己曾遭遇的过往，只为我能重树生活的信心。

虽然，此时此刻的我，只想一个人独自呆着，但是，我明白，就算世界抛弃了我，爱，并没有离我远去。

十一月一日

十一月的第一天，你好。

清晨，当老公去买早点时，我在病床听到，他到医生那打探我核磁共振结果的声音。

当他提着早餐来到我床前时，脸上有一抹我能察觉到的庄重，我想，应该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吧，我干脆沉默吧。

上午，杨医生给我取合检，从鼻咽取两块小肉。从小，我就是胆小鬼，每次打针，针还没进屁股，就鬼吼鬼叫。医生知道我痛感发达，取肉时，先用麻药，手尽可能轻柔。可是，怕痛的我呀，在两次取肉时，感觉就像把我头捆绑起来，从鼻子劈了两大片去一样。

结果要等三天，接下来只需等侍了。

十一月二日

我决定偷跑出医院，去怀化黄岩附近的一棵千年银杏树处去打卡。

生活已然不幸，但哭着也是一天，还不如能乐就乐一下。

目的地:鹤城区趴坡村2组

怀化最值得去看的银杏树里的N0.1，我在今日头条里刷到的。

为了找到这棵树，我在目的地附近问了不下五人。在人烟稀少的山村，找到一个人都很困难。但历经周折，真找到了。

站在那棵巨大无比的千年银杏树下，感觉所有的寻找都值得了。

树下有两个穿汉服的小妹妹，正撑着油纸伞入景入戏，另有一家五口正在树下摆拍。当我对着银杏大声喊:问了那么多人的路，终于找到了你。

摆拍的大娘接了话:我前年、去年都到找，都没找到，只好到黄岩去玩了，今年这次才找到呢。

树叶还没有全黄起来，不到最美丽的时刻，但是，此刻的它，亦是很美呀。

我在树下拍叶子，拍树叶边的篱笆，拍在拍照的老公，此刻，我不是个病人，我享受着尘世的快乐。

在这棵千年银杏树下，我笑着对老公说:

你要记住我现在说的，一定要幸福啊。幸福，我希望由我带给你，但如果我不能带给你，我希望由另一个善良的人带给你，你就忘了这段失败的婚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一定会祝福。因为只有你幸福了，你才能更好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啊，我会要求侄子、外甥像待我一样，亲近你，爱戴你，陪伴你。

可是笑着笑着，我又哭了。

十一月三日

我决定今天回溆浦。去见很想去见的人。

第一站，我去了学校。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要去取回。

去之前，我一直在小小祈祷，不要碰到太多熟悉的人。这个小地方，有太多我熟悉相知的。总感觉，现在的我，怕在别人热情的安慰里，流自己悲伤的眼泪。

还是见到办公室的俊哥，还是没能忍住，大哭了一场，也许，能有一个让你肆无忌惮流泪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有你真好！

第二站，去老家见婆婆。见到了压满树枝的柚子，大大小小的柚子，怕有好几十个，我摘了三个带走。这棵柚子有我喜欢的味道。婆婆的身体还挺硬朗，让我可以放心。

第三站，回家看看爸妈。挺幸运，老爸正蜷缩着在看电视，老妈也在家里闲坐。老妈说起这段牙痛得不行，看到她右边的脸，因为痛仍是浮肿，也因为痛，她扔掉了假牙。看到她几乎全白的头发，没剩几颗的牙齿，浮肿的脸庞，妈妈，你真的老了，而我，却没有能力来照顾好你。

我只能一遍遍对她说，你和爸都老了，少做点农活，多在家休息。其余，我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第四站:去姐姐家。

到姐姐家时，已下午两点多，早上八点开始炖了一只乌鸡，拌上她昨天到山上采的苁茵。味道又鲜又甜。

口漏的哥哥还是把我生病的消息，在前两天告诉了她。她足足哭了两夜，知道我要回来，大清早就开始炖鸡。吃完饭后，姐姐把剩余的鸡肉、鸡汤全部要我打包带回医院。

还是要回怀化医院了。

我的眼泪，从车在屈原大道行驶时开始流。

因为，我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因为，我不知，这一去，后面还有多少艰难险阻。

因为，我此时好想再去见见我亲爱的闺蜜们，去见见我的好友，我的同学、同事，班上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在闺蜜们的怀里大哭，告诉她们，我遇到了很大很大的困难。

但我还是在离你们很近很近时，失去了见你们勇气。

我亲爱的朋友们，看到这段文字，你们会原谅我吗？我就是这么个怂样，但怂也很可爱吧。

我的眼泪，一直到车过辰溪燕子洞隧道都没有停止。

晚上，已退休的同事奠老师与周老师，带着他们在这所医院工作的儿子小奠到病房看我。

从二十九号开始，直射的太阳看见我，开始拐弯，天上白云变乌云，肆无忌惮啪啪重打我的脸。

所幸，我还依然被爱着，被关怀着。

不幸，也有幸。

十一月四日

今天，我就想呆在医院附近，不出去。

吃完早饭，我走到五溪广场散步。正靠着小圆木柱，准备闭目养神。这时，旁边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秋日阳光正好，我穿着一身薄珊瑚绒睡衣，还有点微热。

她身材高大，里面穿一件红珊瑚绒衣，外穿一件加棉背心。皮肤白皙，头发精致。

她声音哄亮，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她刚做完第二次化疗不久，过几天就去上海找对方。

我仔细一看，原来精致的头发是假发。

通过对话，我亦听懂了电话那头的那个正在上海的女人，她好像已做了十次化疗了。

电话那头里的声音依然哄亮而乐观，比这个红衣女人声音更响亮。

从公园回来，途径食堂，两个因为化疗而掉光头发的中老年妇女，正在路边的长条椅上有说有笑。

是啊，这所医院里，在病魔前，曾有多少灵魂在哭泣，如同现在的我。

但也有很多人，在痛过、哭过、绝望过后，在生活遭遇突如其来的打击后，将所有的苦难编织成一朵坚强的花，把它别在胸口，在逆旅中行走。

十一月五日

昨晚合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因为主治大夫昨晚值班，所以原本今天告知的结果，昨晚就知道了。

其实，也不过是再一次的验证而已吧，当时，在溆浦就已确诊了。

本来杨医生说今天有检查，但一个检查已由护士约在了明天，另一个检查吃饭了又不能做了。

所以，今天什么事都做不了。

上午，颓废了一阵子，是啊，面临突如其来的打击，我真的还太难以做到任凭他风吹浪打来，我自闲庭信步去。

吃完中饭已差不多两点钟，突然想起一个微信朋友曾发的怀化中坡森林公园。

那就马上去吧，趁着现在还能到处遛。

到处是松树、竹树、茶树等各种原生林，身在其中，宛如入一片浩大森林之中。

尽管此时我真的无心留恋身边的美景，但，真的挺不错。

公园里到处是骑行、锻炼的人。此刻，我是多么的羡慕拥有一个健康身体的人。

原本啊，总认为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而现在，只为了活着，我却要用尽全力。

只为，我还能再次健康站在那些爱护我的人身边。

为这，我可以在公园菩提寺的佛前一拜再拜。

为这，我才有力量去面对后面更残酷的治疗。

十一月六日

清晨，以最快速度吃完早餐，按护士预约的，前去做ECT检查。

医生先给手上注射一针，然后告诉我们，静坐三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至少喝下十二杯水，到时间后，再配合检查。

一杯、两杯、三杯…为了怕忘记，我每喝一杯，都在手机备忘录里记载好。

四杯、五杯、六杯…淡而无味的水，喝到我想吐。清楚记得喝到第十杯水时，我浑身起疙瘩，一个激灵，差点把水全部吐出，为了不前功尽弃，我生生把即将吐出的水咽下去。

检查大约十几分钟就结束了。老公轻声叫我先回医院病房，他一个人在这里等结果。

我经常开玩笑对他说，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吧。

他只怕这个检查结果又一次打击我。

这段日子，一个又一个重击，这个人，为了维护我这颗易碎的玻璃心，也够可怜。

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穿着一身睡衣，披着一件黑西装。那件黑西装，不知已多久没好好清理，皱皱脏脏。披着散乱的长发，双手搂着一只水瓶，孤单行走在飘着细雨的秋风里。

因为回来的路上经过一面玻璃墙，我才看到了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

我变成了一个自己都陌生的人。

十几分钟后，老公拉出躲在被子里的我，露出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笑容，对我轻快地说:我把结果给主任医生看了，他说今天的结果很好，骨骼没有扩散。

这是自十月二十九号后，我跌入无边的黑暗后，射进的第一缕光。

喔，今晚吃的是奠老师送来的手工饺子，我吃得好饱。

还有，晚上那个跟我一样的怂包闺蜜娟，知道我生病了，什么都没敢多说，只对我说了句加油！保持好心情！

杨老师，贺老师都发来了关心关切的问候。

可是，所有的人，我都没有回复。

两天前，我甚至关闭了我的微信朋友圈，把我所有的美篇文章全部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我想从所有人的视线中退出。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怂包。

十一月七日

这一天，过得特别焦虑。

早上六点半，叫护士打好流质针，在一个小时里喝了两瓶灌注了药水的矿泉水。

昨天早上喝了十二杯水，虽说难喝，至少没怪味。

今天的两瓶水里因为打了药水，更是难以下咽。

从喝第一口开始，我的味觉都特别反感。但没办法，八点前，我必须喝完呀。

为了快速解决，没办法，我把鼻口捂紧，大口大口往口里灌。

唉，大清早，又不口渴，逼着喝这么难喝的水。

八点半CT就查完了，医生说下午会有结果，我知道，这个结果非常重要。

所以，等待是长时间的，是焦虑的。

上午，姐姐和姐夫来医院了。带来了一大保温桶鸡肉炖苁菌。鸡肉是姐姐晚上三点开始开炖，为了保温，还把保温瓶的外面套了热水袋。由于路途颠簸，鸡汤洒出很多。

姐姐，用自己养的本地鸡，炖着自己从山上找的苁菌，半夜起床，行程几百里，只为我能多吃下点在外面市场买不到的美食。

下午，到杨医生那问了两次，结果仍没出来。

今天一天，阳光灿烂，出去转转，是非常不错的选择，但是，想到那个未知的结果，心还悬在嗓子外，没心思，所以罢了，老实呆着。

我走到病房外一头的玻璃窗下，突然，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读过很多书，更知道很多道理，我知道此时我该去坚强面对一切磨难，做一个积极乐观的人。

但是，此时的我好累，每天吃着平时不愿吃的东西，做着让我恐惧的各项检查。

我好害怕，不知道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又会带来怎样的重击。

我好无助，就像趴在世界的最边缘，远远地、远远地羡慕着在世界中心的你们。

今天，菲发了微信，打了电话，俊哥也一样。

但我，好像真的认怂了，谁都没回。

我的沉默，让所有关心我的人心急如焚。

我就呆呆地坐在玻璃窗下流泪，外面，秋日正烈。

此刻，懦弱如我，如此害怕着明天的到来。

十一月八日

这一天，仍然从焦虑开始第一缕光芒。

检查的结果从昨天上午，到下午，到晚上，再到今天上午，仍然没有出来，心里总觉得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无味地吃完早点，我又跑到病房外头的玻璃窗边。这里阳光明媚，但，却是我的伤心秘密基地吧。

让阳光炙烤我的伤心，我不知是更会伤心，还是能获取一缕温暖。

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一转头，老公张开两臂朝我跑来。

“老婆，好消息，没有转移。”

在这个谈癌色变的时代，我，在确诊后，却因为没转移而激动得大哭。

什么是幸福呢，也许就是在你所处的境况中，你能得到的更好一点的状态吧。

晚上六点，喝完奠老师送来的山药炖排骨汤，我可亲可爱的同事夫妻，每天家里做点汤菜，都不忘送我一份。

吃足喝饱后，我一瞧手机，俊哥刚刚发来的信息:

我们现在在二医院门口。

十天来，我像个住在套子里的人，只管自己在里面沉默地悲伤，拒绝着外面所有的关心，拒绝电话，拒绝微信，生硬地拒绝所有向我敞开的心。

俊哥上次就跟我说:同事们想来看你，但没经过你同意又不敢来。但，我没回复他。

组长宋上午给我发来微信添加请求，我知道当时他想带队来，但，我硬是没通过。

但是，他们就这样，带着水果，带着鲜花，带着灿烂的笑容，不经同意，霸道来到我身边。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着或拥有过各种各样的感情，有温暖的亲情、炙热的爱情、真挚的友情，在那些有温度的情里，总有一些人，即使你跌落万丈悬崖，即使你抗拒一切阳光雨露，即使你黯然退出时间之外，他们定会爬过山，涉过水，穿过时间的无涯，生生把你从黑暗中拼命抓出来。

十一月九日

这一天，我整整吊一天水。

医生告诉我，今天是给补充各种营养的，从明天开始，各种用药会让我没有胃口，所以，今天，能吃一定多吃。

九点多点，班上的小炸药桶给我微信:

老师，我们现在刚上火车，来看你了。

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我甚至不告诉他们，我人在溆浦还是怀化，但是，他们还是打听到我在怀化住院。

几个十几岁的孩子，七点多从家里出发，在火车站买好车票，为了怕我反对，上车后才发给我消息。

我只能反复在微信中交待注意事项，这还是一群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啊。

一直到中午一点左右，在我的等待与不安中，这群孩子，带着香蕉、牛奶、冬枣…带着单纯与善良，飞奔到我身边。

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在我耳边吵个不停，惹人烦，惹人爱。

为了不太晚回去，我只能赶他们去坐最早一班的火车，因为还有两个孩子住在乡下。

老师，你快点好起来，回来骂我呀！

唉，真是时刻都不让我省心呀！

这群人精，行程几百里，历经四、五个小时，乘坐火车、公共汽车，加上步行到处问路，只为跑到我面前，亲口对我说:

老师，你快点回来骂我！

傍晚，我的闺蜜娟和她老公，还有从小到大的宋一起又来了。

我与娟、宋从小学，到初中，到师范，一直厮混，相爱相杀，相亲相怼。

晚上，老公到医生办公室签字，回来后告诉我，明天开始正式治疗，明天做第一次化疗。共四次化疗，三十三次放疗。

化疗开始，你的头发就开始要掉了，而且，后面还有越来越多身体不适。

他告诉我。

我又嚎啕大哭，我脑海马上浮现自己头上一根头发没有的惨状，真的接受不了。

我的崩溃吓退了前来找我签字的医生。

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在女儿小时候，我剪过一次短发，其余从来都是长发过肩，黑、长、直的头发，是我固定的模式。

你的头发是你身上最健康、最有活力的部分。

曾有人这么对我说。

柔软、黑亮的一头如瀑长发，就会残忍地一根一根的全部消失吗。

我知道，为了健康，为了活着，失去这头长发又算什么，可是啊，我还是止不住的哭。

这段时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的，曾无比的绝望过。

常有人说:不知明天与意外谁先到。但是，我曾那样真切地感受到，我是个连下一秒都没有的人。

也曾想，如果晚上，就那么沉睡吧，永远不要再醒来。

做过最坏的打算，做过最刻骨的放弃。

为了，能顺利回到那个我熟悉的熙攘人群。

现在的日子就算是一种熬，我相信也一定会慢慢地熬过去。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田野，田野的那边还有很多爱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