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的故事》（一）

天南地北

<h5>纪实文稿……</h5> 唛人胆大拦官路唛人胆大霸官厅唛人胆大陪官坐唛人胆大写官名……<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客家话：唛人--谁人/有谁）</h5> 一段野性的呼哧之感总在耳边徘徊，这是一首老人传下来的客家山歌……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袁大头”和“孙大炮”</h1> 我的记忆中，上一辈人只能说到曾祖父，他是生活在两个大人物争拗的年代，一个叫袁世凯，一个叫孙中山。当时中国的社会是清廷衰落，外患内乱，民不聊生，国往何去？民往何求？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境地。朝野有各种主张，民间有各种诉求，势力世风都聚焦到两个代表人物的身上，这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时代，也是一波风生水起的大潮。 有一个过往村落的“郎中”在吆喝这样的民谣： 袁世凯要登基光洋滚一地烂泥扶残壁孙中山论主义大同和共济奉公克自己…… 洪宪帝老寒腰换帖敷旧药狗皮风湿膏大总统肝胆照抱病跑龙套牛皮响鼓敲…… 冤了袁大头屈了孙大炮买啥不卖啥还花“袁大头”盼啥不来啥还听“车大炮”……<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粤语：袁大头--光洋，袁世凯</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登基造的银元，流通到民国；</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车大炮--说过头话/说笑话）</h5> 后来，“袁大头”和“孙大炮”竟成了我祖上的几代人之间的争拗。 我的曾祖父外号“允祥公”，是个旧读书人，当过私塾先生，靠祖上留下的小杂货铺维持生计，有关他的故事记忆不多，可从他的“允祥”名号的两字就查有出处，“允祥”何许人也？就是大清朝雍正皇帝之弟十三皇爷（爱新觉罗.允祥，雍正继位后才改名为：胤祥，野史有“胤祥助雍正夺位”之说），照理读书人不会不懂此名号有所忌讳。后来，那位“郎中”的民谣又从我父亲口中传给了我们，父亲还说过很多的民谣，据说都来自曾祖父的“描红帖子”，村里的学子们习字诵读均用过这些帖子。记忆中仍留下许多许多：<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h5>正月正二月大王生三月清明四月八五月节六月冇节有饭食七月十四八月半九月重阳十月朝十一月冬十二月年…… 打柴山攀山出海险过险起货滩涉滩晒盐天烧天 搓麻线搅线竹蔑编织编耕田年复年血汗钱欠钱 野花艳叠艳情歌圈兜圈青藤蔓延蔓灶头烟炊烟…… 儿时总是听着老人的山歌入睡……人生总是要走很多的路，虽然很多都是冤枉路，但是往往走到了没路，才知道要走回头路。先人都在山间的小路上走，梦中又成了采药行医的那位“郎中”……现在有闲整理起这些民谣，我反感觉到不少民谣的执笔人就是我的曾祖父“允祥公”，后来这些“描红帖子”就一直一直地流传下来。 再说我的故乡广东省宝安县坝光乡（原名壩崗，因本地客家话里“崗”与“光”的发音相近，后来壩崗就成了坝光），地处广东省大亚湾的海边上，乡村里居住着多个姓氏的客家人，宗族的祠堂里供奉的是“黄”姓和“蓝”姓的两位先祖，据说是300多年前从粤东河源、紫金一带来到这里落脚谋生的两表兄弟，他们创立了基业，繁衍后代，形成了如今的十多个村落的乡围。远代先是以农猎为业，近代香港和南粤沿海通商后，大亚湾处于得天独厚的毗邻条件，坝光村落也渐渐发展起渔、盐、商诸业，当时尽管中原战乱动乱不断，坝光村这“天角一隅”却营建成“鱼米幽乡”，逢年过节家家都会贴上“政通人和，国泰民安”的对联。古老的坝光乡得天独厚，三面环山，一面朝海，滩头上长满芭蕉林、灌木丛、羊角藤和红脚树，海湾形成荫蔽而原始的湿地，村落背靠七娘山延伸的山脚，环形高耸的峭壁像似一道高墙栏坝，“坝岗”的起名也许因此而来吧。听老人们说，从古老的乡村走出山外的世界，先要攀上一条沿着后山峭壁弯曲而上的砍柴小路，再穿越茂密起伏的山谷水溪，青石沟常有老虎猛兽出没，伤人吃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自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修了国防公路，多次降坡，近几年又修了高速路，古老的峻岭陡壁才逐渐消失…… 回味起老人的回忆，我不得不反问：难道先祖们是为了躲避官家通缉或逃避兵荒马乱，才不得已铤而走险进入坝岗的原始山林？我不得不又自答：难怪“允祥公”自喻“山人”，亦怀“子房”、“卧龙”之志也未尝不可。虽然“允祥公”之图谋只有天知道，但是他把志向寄托在几个儿子的起名上，还是可以略见其平生之志。“允祥公”的大儿子没有养活，二子名“二财”，三子名“三行”，四子名“四通”，五子名“五显”。这“财、行、通、显”四个字完全跳出族谱的规范排序，在当时有教养的人家中我行我素，的确少有。多少表明了“允祥公”深怀修心、齐家、救国、治世的抱负：财为家底本事本事没本则事难 行为家道活路活路没活则路断 通为家风教养教养没教则养废 显为家门子嗣子嗣没子则嗣无 在他眼里，名字不可“人云亦云”，名望大可“众生纷纭”。一段“描红帖子”更贴切地体现了“允祥公”对后人的托付： 八月十五孔明灯思乡梦切情又生九月重阳放纸鹞纸鹞飞高索又长……<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孔明灯--点燃后可</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以升空的灯笼；纸鹞--风筝）</h5> 年复一年，尽管“允祥公”的后人真的成了放飞的“风筝”，扯都扯不住了；然而，他们无论走多远，都会眺望家乡升起的“孔明灯” …… 　　先说二财，他是信“袁大头”的，虽是个安分守己生意人，也是个乡里出名的“铁锁头”。一生都在动荡动乱的夹缝中谋生，他的信条是：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手中攒银买卖通商 说一万道一千手中还是没有钱这年头那年头管用还是袁大头……<h5 style="text-align:center;">（“袁大头”指光洋，从袁世凯登</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 基造的银元，一直流通到民国）</h5> 这打点那打点发财不缺这点点这手松那手松手头不见大窟窿……有钱跑香港马屎卖面光没钱真冤枉肠断挂脊梁……生计靠算生意靠转生计失算生意倒转…… <h5 style="text-align:center;">（因为我二祖伯爷没子，我曾祖父</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 就把我父亲过继给他，我父亲从小</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 跟在他身边学着做生意，当伙计，</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 才留下了不少老人家的“生意经”）</h5> 二祖伯爷从继承了经营家族的小杂货店开始，后几经周折躲来打通了过往香港的转运贸易，避战乱又去了新加坡发展，最后才创业了养猪场和副食品等生意……听我父亲说，当年曾祖父送我二祖伯爷和我父亲下船去香港时，只叮嘱“别忘了回家”这一句话，然而二祖伯爷到了香港不久又遇到沦陷（日本占领），一路逃亡南洋打拼，一走就没有回来，最终孤身一人，客死新加坡。 又说三行，他是信“孙大炮”的，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从小就惹事生非，是乡里出名的“搅屎棍”，后来拜师习武，青年时却成了杀生好手，是村里的杀猪屠夫，也曾留下了“打山猪分赠乡人”的美谈，说要打老虎，终是没有打着，却说“老虎被他打跑了”。一生都闯荡在外，早年就参加过革命党的“暴动”（有老人说是跟“孙大炮”在三洲田闹“暴动”），失败后潜逃回家，被曾祖父捆绑成亲，好在客家妇女都很能干，使牛耙田样样通，伺候老人教养孩子，守节守孝代代相传。取了这样的好媳妇，却放纵了“坐不住家”的三行，在家没安分几天，又梦里嘴里“三民主义”，“革命同志”……1913年7月又一次离家出走，曾祖父还是叮嘱“别忘了回家”这一句话，可这一去就再没有音信，几年后从回来的一位“革命党”嘴里，传来了三行已经不在人世的噩耗，原来他那次又是去参加“暴动”（时间上正是孙中山发动的“二次革命”），暴动失败后被俘，最终孤身一人，自尽于狱中，留下了遗腹子，这遗腹子就是我的父亲。在国人上下求索的奋斗长河中，出现过太多太多的无名英烈，我的祖父也算在其中吧。 再说四通，他是信天由命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度日，守着祖上租耕的几分薄田，守着乡下破漏的二间旧屋，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坝光村。顺带说五显，他未成年就让病患夺去生命。 　　 最后说说我父亲，他早年是信“孙大炮”的，当他知道孙中山年轻时在香港读书曾用过别号“德明”，于是我父亲到香港后也把原来的名字“黄华茂”改成了“黄德明”。 我的父亲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靠曾祖父和养父一手抚养成人，少年时立志继承“三民主义”，寻求救国救民之路。当有机会走出大山上了新学堂后，我父亲就犹如放线高飞的“风筝”，山外的学习生活大大扩展了父亲的视野和欲望，但因家境不好，父亲才中途辍学，养父收回了放飞的“风筝”，父亲也开始到养父的小杂货铺里当了伙计。用曾祖父和养父的话是“历练历练，历练才老练；收性收性，收性才长性”。生意中有很多做人的道理，学徒生活也确实为我父亲日后的闯荡补上了不可多得的一课。1936年我父亲随养父到香港经营小生意，开始接触共产党人和投身到“救国救亡”运动，读了不少《大众日报》、《超然》、《大路》、《惠阳青年》等进步书刊，他阔然开朗：尽管信仰很难一下说透，真理也很难一下辨明，但踏出了一步才有起步，走出一路才成道路。父亲在共产党员曾生、钟明、连贯、刘宣等引导下：1937年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晨钟学会”，终于敢去追求自己的信仰，成了放飞的风筝；1938 年，这只风筝大胆地挣脱绳索，飞去了回国抗日的小路，先是组织海外青年华侨归国抗日，同时参加组织家乡的“抗日民众自卫队”，接着参加了曾生领导的共产党抗日武装队伍，投身到抗日战争；1946年这只风筝又飞向北方，参加了共产党战胜国民党的国内解放战争。这回是踏上了一条浩浩荡荡的回归的大路，1948年父亲跟随“大军”向解放南方战场开进，这时有了第一个男孩，取名“向南”；1949年父亲跟随大军打过长江，这时有了第二个男孩，取名“挺南”；1950年父亲跟随大军进入广西清剿土匪以后，这时又有了第三个男孩，取名“克南”。我父亲终于从部队转业脱下军装又换上了“中山装”，尽管还保留着“黄德明”的名字，却成长为一位新政府的官员。1985年后父亲完全从政府的工作岗位上离休，经申请获批准“移地安置”回到家乡养老。终于在某一天，父亲带着我们回到故乡，在坝光村父老乡亲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我曾祖父“允祥公”当年的安葬地……补充追忆“允祥公”的悲惨遭遇：1938年10月初，“日本人要来了”的风声越来越大，虽然抗日宣传早就在全国如火如荼，但善良的山里人还是将信将疑，而曾祖父却成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事后诸葛亮，他摇着葵扇说：我不躲，什么世道没见过？“空城计”也要有人看城门扫地的吧，日本人走了我会放“孔明灯”，叫你们回来。结果留在村里被登陆的日寇抓个正着，日本人可不是司马懿，把他关在房里就点火，曾祖父从后门逃走，迎面恰好碰见一个日寇军官，遭到了当头一刀，头皮盖住了眼睛，当即就昏死过去。这不是在说戏，坝光村当年的老人都知道这悲惨的一幕，主角就是“允祥公”。坝光乡围的几条村庄都遭到了烧毁和掳掠，一些信“允祥公”话未来得逃走的村民，也遭同样的厄运……当年我父亲等一批青年组成的“坝光抗日自卫队”虽进行了抵抗，无奈鸟枪钢叉大刀，洒石灰又点鞭炮，怎能抵挡日寇的机枪钢炮，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日军击溃。当天鬼子就屠杀村民一百多人，也有说七、八十人，总之是家家死人，户户哭丧，此情此景此仇此恨啊，坝光人世世代代都不会忘。我的曾祖父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从此吓成疯癫，嘴里总喊着“杀人了，放火了……逃命呀，别放“孔明灯”啊……很快就离开人世。五十多年过去了，我父亲望着已经没有墓碑也平了坟头的安葬地，对着一片荒草，他默默地哀思着，嘴角微微颤动着，只有我们做子女的才明白他要说出的一句话“我，回来了”！ 　　今天生活在大亚湾的深圳坝光人，在新的道路上已经过上了好的生活，这里成了国家改革开放中的特区，旧貌变新颜，古老的山村四通八达，将建设成新的生态旅游区，政府把原村民都安置入住进了大鹏区葵涌镇的高尚花园住宅区。时代在变，时世也在变，从孙中山、袁世凯的救中国，到共产党、国民党的争天下，时下的年轻人有太多的想法，无论拥有怎样价值观，均不可以伤害别人为手段；更不可以强迫别人成借口。看来，只有用改变自己去影响別人，才是最为现实和可行的方式吧。老百姓都知道吃了上顿要有下顿，吃什么怎么吃是各人的权利，现在吃着上顿感可口，自然希望也能吃着感可口的下顿。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如今坝光村的后人虽然已经分布在世界各地，他们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政通人和”和“国泰民安”仍是他们共同的乡音和永恒的乡情，“允祥公”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后辈人的奋斗和努力，听到“我回来了”，“我们回来了”的欢声笑语和祠堂放响的鞭炮，看到家乡升起的“孔明灯”……祖上几代人谋出路的争拗终有了答案：在新的世界里，后人一定会活得比前人更美好，后路一定会走得比前路更宽敞。 石固胆大拦官路案台胆大霸官厅高椅胆大陪官坐笔头胆大写官名…… 一段血性的铿锵之音仍在耳边回旋，还是那首老人传下来的客家山歌…… <h5 style="text-align:center;">（后篇待续谢谢关注）</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