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姑父

美友20874133

        乙亥年初春，咋暖还寒，惊闻姑父在沪溘然离世，心中顿起块垒无数，一时竟不得排解。

        姑父一生，命运多舛。年轻时为了生计，早早的就随同村年龄稍长的人进山肩木头。肩木头是一项重活路，没有结实的身板休想来干。前一天得要步行三四十公里进入灞源山区，晚间买好木料，捆扎结实，稍事打尖儿，一二百斤的行李连夜扛起，翻山越岭行走夜路，沿途还需不断提防林业部门检查人员的围追堵截，一旦被抓获，轻则没收木料，重则还可能要受皮肉之苦。夜行山路全凭摸索与经验，行至临水贴崖处，也只能偶然打一下手电光，就这往往脚下一个磕绊，跌的鼻青脸肿，倘若肩上的担子不及仍出，砸在身上半天爬不起来。

        即便这样，姑父肩上的担子每每都是同行一帮人中份量最重的，以致引来不认识的同行在出山口坐等围观，要见识一下姑父的真本事。除了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外，姑父基本一年四季都行走在秦岭深处崎岖的山路上，渴了掬一抔山泉水，饿了啃一口冷馒头，就这样硬生生的从结婚分家屋无片瓦到自力更生盖起了三间大瓦房。

        改革的春风拂过秦岭脚下的小山村，姑父第一个承包起村里的果园，从此一门心思的打理几亩园子的果木时蔬。打井、修渠、筑篱笆，浇水、施肥、修枝、打芽…他像一枚不知疲倦的陀螺一刻不曾停歇。为了增产增收，买来农林科普书籍，边学边做。果子蔬菜收获的季节，为了防止人畜糟践，他日夜守在果园里的窝棚。正因如此，他果园里产出的果蔬是集市上卖的最好最快的。

        经济搞活后的姑丈不拘于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农人，早早的加入城市淘金大军。建筑工地搬过砖，工厂车间焊过铁，煤矿坑道挖过煤，市井街巷蹬过车。后来在北郊一家水泥预制厂做工，那一年岁末，工厂准备给工人结算放假，还要张贴春联，一时竟找不来能提笔书法的人，姑父见无人应答便自告奋勇挥毫泼墨，书写的春联得到全厂上下交口称赞，也赢得厂领导的赏识，不久姑父便被调入工厂办公室，做到工厂的管理层。

        为人宽厚，做事认真，不偏不倚让姑父不仅赢得厂领导的信任，也受到工友的尊重。自家的小日子同样也是蒸蒸日上，在诺大的一个村子里，姑父是第一个置办彩电、洗衣机，第一个盖起小洋楼的人！致富不忘家乡人，老家找上门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乡里乡亲，他总是想方设法给安顿活计，实在没有能力干活的，他也把人招呼一番，临走还塞给人一点盘缠费用。

        对我们这些子侄甥女，姑父同样极尽疼爱。小学三年级之前还没有进过省城的我，暑假期间姑父、姑姑领着登上钟楼、大雁塔，走进动物园看到了大象、河马还有黑猩猩，对于一个懵懂少年来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兴奋与激动呀！我和表妹是同一年参加高考，为此，姑父早早从城里赶到县城，陪考三天，不仅照顾我们考试期间吃住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鼓励。

        天有不测风云，表哥罹患重症，数十年间的求医问药，姑父被生活的苦痛折磨的心力憔悴，整个人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一方面为表哥四处奔波，一方面还要供表妹求学，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为了照顾家里，他放弃了在城里的工作，回到家乡做些零工贴补家用。然而，岁月不饶人，原本魁伟的身材日渐佝偻，更多的时候是沉默，间或传来抽着劣质香烟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亲朋的宽慰，他总是在一声叹息后无奈地说出“熬吧…” 最终，一切的努力未能挽留住表哥的生命，然而对他来说结果已经铺垫太久，更多的也可能是一种解脱。几年后，他和姑姑离开家乡随表妹远居上海。

        青年时期出力受苦给身体埋下的隐患让姑父老来备受折磨，腰腿时长疼的不能行动，再加上后来的心脏疾病让他时常念起家乡，每年暑期都要回来小住一段时间，现在想来他大约知道自己大去的日期不远，格外珍惜在老家的时光，更多的也可能是对孙辈的牵绊吧！去年，最小的孙子考上大学，他专程赶回老家，送孩子出门求学。临了，他感慨地说自己算是熬出头了，没想到一语成谶，竟是诀别。

        常忆起姑父高大伟岸的身躯，那是一生宽厚仁爱行走天地之间的从容；常忆起姑父神清气朗的笑声，那是不管逆境顺境笑看人生的淡然；常忆起姑父独坐一隅落寞的神情，那是默默承受生活苦难最无言的抗争。

        而今，姑父终于卸下所有重负，魂归东山岭，日夜守望着一岁一枯荣的清河川，卧听身后的松涛阵阵，俯看不远处小河的浪花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