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故事》之:母亲的私房钱

聚贤记录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曾经攒了一十六元私房钱,藏在抽屉的夹层里,这是三十四前的事。</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还在部队当兵,在广西边防三师教导五中队当教练班长。</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一天下午,接到父亲的加急电报“母病危,速归”。我即刻向部队首长告假,火速赶回湖南那个叫大丘背的老家。</p><p class="ql-block"> 见到母亲是在我离开部队第三天的下午。房间有点暗,屋子里围满了人,我记得有杨伯毫舅舅、陈氏满婆、德周太公、奇广公,还有姐姐、姐夫。爸爸在忙着招呼大家。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我来到母亲病榻前,紧紧抓住她冰凉、干瘪、粗糙的手,望着她极度虚弱的身子和呆滞、混浊的眼神,终究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母亲得的是脑梗,是五天前的上午倒下的。之后就再也不能言语,招呼或应诺只能用迟钝的眼神和幅度极小的手势示意。</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四九年自会同东城嫁入梁家的,比父亲大五岁。随着改朝换代的到来,那时的梁家已经家道中落,甚至让一家人活下来都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因此可以说,嫁给父亲的她吃了许多你我无法想象的苦!父亲曾经跟我说,在五O年的那个冬天,因为土改工作队没收了家中原本不多的粮食,被褥和衣服也被全部抄家抄走,刚刚成家不久的他们就靠当时的土改工作组长杨观音暗中提醒留下的一身冬服和左邻右舍的偷偷接济熬过了世间那个最冷、最长的冬天!</p><p class="ql-block"> 在大丘背乃至整个暂板,有三个女人深得大家敬重,一个叫杨仁秀,一个叫黄万秀,还有一个就是我的母亲杨玉秀,她们梨田、伐木、放排敢与男人比高下,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也是好手,被当地人誉为“三秀”。母亲性格温和,略懂草药,又会接生,还救过人命,因此人缘极好。</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是一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吃不饱饭是常事,母亲还曾经吃过“神仙土(一种沙性泥土)”,吃肉叫“打牙祭”,只有富裕人家的子女才能在过年时穿上新衣服。我很少有新衣服。在我的记忆中甚至没见爸爸妈妈穿过新衣服。有一年秋天,母亲因过度劳累晕倒在家中。第二天一早,爸爸给稍稍好转的母亲换上了一件蓝棒布上衣。我极度恐惧,坚决要母亲脱下,直到她重新换上打着层层补疤的衣服我才罢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农村的大人似乎只有死后才有新衣服(寿衣)穿,我怕母亲离开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毛毛(老家语,对弟弟的爱称),你出来一下” ,是姐姐的招呼把我从久远的记忆中拉回现实。我随姐姐来到门外,这是我入伍两年多姐弟俩第一次见面。看着已经长大成男子汉的我,姐姐脸上有欣慰。但转瞬又悲从中来,抱着我失声痛哭!我特别理解她,我们都知道母亲不易,我们都深爱着母亲。我哽咽着安慰姐姐,也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我必须在姐姐面前,在父亲以及乡亲们面前表现出一个男人、一个军人的坚强。</p><p class="ql-block"> 我和姐姐简单的聊了聊部队,聊了聊我在部队的成长,告诉她我已经入了党,当了教练班长,已经是一名兵头将尾,我没有辜负亲人,没有辜负乡亲。</p><p class="ql-block"> 姐姐说母亲是累病的,也是想我想病的。姐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一元新钞交到我的手里,告诉我这是母亲给我存下的一十六元私房钱。说完,又伤心的哭起来。姐姐说,那天母亲原本不舒服,从不睡懒觉的她早上没有起床。大约八、九点钟,收了早工的父亲正在灶屋忙早餐,突然听到房间一声响,父亲慌忙冲进里屋,发现母亲已经倒在地上。父亲把母亲抱上床,一番手忙脚乱的急救,母亲终于苏醒过来。但人已不能言语,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弹。</p><p class="ql-block"> 姐姐是杨伯毫去报的信。当天下午就从田里直接赶了过来。见到姐姐,神志尚不完全清楚的母亲就急不可待的想告诉她什么,只是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见姐姐不知所措,母亲就用还可以稍稍抬起的右手指着抽屉,姐姐翻箱倒柜也没有在抽屉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母亲还是执意用手指着抽屉的方向,姐姐无奈,反复寻找。最后,在中间抽屉的夹层里翻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十六张一元面值的新钞票,此时的母亲终于满意的微微的点了一下头。</p><p class="ql-block"> 我最终没有收下母亲的私房钱,而是要姐姐把钱交给父亲,因为家里需要钱——给母亲治病需要钱,人情往来也需要钱。更重要的是我不敢收下这钱,这钱太重,太重!每一分一厘里面都是沉甸甸的母爱,都是慈祥母亲的牵挂和期盼!我甚至不敢想象母亲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怎样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些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两年之后的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初六,母亲在我怀里病逝于姐姐家,终年五十九岁。</p><p class="ql-block"> ( 2019年10月26日)</p> <p class="ql-block">文字:梁云本</p><p class="ql-block">摄影:梁云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