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秋兮

诵读：秋兮

　　人的一生，不断地上演着一场又一场告别，告别故乡，告别亲友，告别母校，告别一段经历，告别稚嫩的自己，告别生命……有些告别，只是暂时的离别，依然后会有期；有些告别，却是咫尺天涯，天人永隔；有些告别，只是距离上的相隔，“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纵使相隔万里，依然心心相牵，有些告别，却是时空上的隔绝，“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回不去的曾经，是破镜难圆的悲凉。
　　还有一种告别，是一种裂变，是凤凰涅槃，是毁灭，也是重生。正如海子所说：“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是的，人生的每一次蜕变，每一次华丽转身，不都是在与稚嫩的自己挥手作别吗？ 告别青春，便拥有了成熟与稳重，告别轻狂，便有了负重前行的担当，告别一截一截的岁月，便堆砌出一层一层的皱纹，沉淀出一寸一寸的泰然与淡定。

　　告别，注定是伤感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灞桥折柳，写尽了多少依依惜别，“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知己之别，全在一壶烈酒，离愁中自有一份豪气；“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归。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情人之别，执手相看，涕泪涟涟，道不尽悱恻缠绵，“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落魄才子，身世漂浮，心无所依，情寄何处？

　　告别，总有一种心酸和无奈，让人情不可自己。至今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告别，是十年前，好友庆庆结婚，送她离去的那一瞬。当一行车队载着她绝尘而去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站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痴痴地凝望着。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天，在那个苍茫的原野上，凄迷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吹皱了他们的脸，他们的脸是灰白的，是孤独的，是苍凉而疲惫的，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像两尊雕塑，像两尊令人心疼的雕塑。我感觉在那一瞬，他们似乎老去了十岁。

此后，妹妹出嫁，我躲在卧室里，没有送她出门，等到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尽数离去，我才去收拾乱糟糟的客厅，拿着笤帚扫地，眼泪纷纷落落洒在地板上，而母亲，早已眼睛红肿。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孩子的长大，对父母而言，也是一种剥离的苦痛，如果说告别母体降生是身体上的剥离，长大，则是灵魂上的剥离，而每一次剥离，每一次告别，无不铭心刻骨、痛彻心扉。

　　今天我站在这里，在一块墓碑前，和一个年轻的生命告别，她是我姨家表弟的媳妇，34岁，无情的癌便夺去了她如花的生命。其实，我和她并不熟悉，她是海南人，和表弟居住深圳，只因表弟和我同学三年，我们便比旁人更加亲近些。第一次见她，是表弟带她来母亲家，她端庄秀丽，笑意盈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后来，她还一直念及母亲做的酸汤面。再见她，便是今年中秋，去中山医院探望已病入膏肓的她，那时，癌细胞已占据了她整个腹腔，她虚弱地靠在沙发里，两根导管是她和死神最后的抗争，一根将药物注入体内，另一根将腹内的积液导出体外。她消瘦的几乎已失了本来的模样，单薄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只有颧骨和锁骨突兀地耸出来。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一年来的放疗化疗，没喊过一声疼痛，临去的时候，还拉着表弟的手，说要好好治疗，治好了还要回老家，然，终是天妒红颜。

　　今天，许多亲朋好友都来送她，送她最后一程。痛哭，眼泪，我们这些普通人，都无法做到杨绛先生那样的平静超然，然而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摆脱的自然法则，终有一天，我们的亲人会离开，终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正如作家曹文轩所说，这世间所有的文字，千年百年都在做着同一篇文章：生离死别！

是的，生离死别！一片叶子告别枝头，一队雁群告别落霜的北国……

　　曾经，我也在一个黄叶飘零的季节，站在一座高架桥上，做着一个苦痛的抉择，那是在生活和工作无情打击之下，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落，已然让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站在那座桥上，看着一片一片从枝头滑落的树叶，感觉自己就是秋风中的一枚树叶，无所依从……直到路过一对母子，年幼的孩子在母亲爱意的目光中蹦跳着欢叫着，让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孩子，下午放学，谁还会去接他们回家，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谁还能陪着他们长大，给他们坚强？那天，在那座桥上，我流尽了所有的眼泪，也告别了一个懦弱的自己。

　　好多时候，我们无法去改变这个世界，就像打碎了的心爱的花瓶，你只能接受它已经碎了的事实，就像离去的一个人，既然无法挽留，只能松开双手，就像生命之舟永远不可溯洄，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渐行渐远，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告别，不甘也罢，不舍也罢，都要告别。

告别阴暗，太阳的光芒才能透射，告别脆弱，才能重新获得勇气和力量，告别过去，才能与现在的自己握手言和。

生命不长，生活不易，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热爱生命，珍惜拥有，求所能求得，把握所能把握。愿你珍爱的人儿都能常伴左右，若要告别，后会有期；愿你在告别自己的路上，际遇另一个优秀的自己；愿你在生命的征程中，愿你在告别一年又一年春花秋月的平凡日子里，遇见更加绮丽的风景；愿你不忧过去，不惧风雨，不惑未来；愿你泰然直面每一次告别，愿你，好好告别……

2019年11月6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