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书本里的时光

彩霞满天

一

孩童时的我，喜欢养花，更喜欢读书。养花于我是没有什么困难，提着竹篮子，拿上小锄头，去山间绕一圈，或是去田埂上踩踏一番，各色的野花闲草、便被移步到了我的小花园。但为了读到一本书，那可真是费尽周折，没钱买书，能借到的也是极其有限。当某一日，我有幸了得了几分钱之后，我绝不会买一粒糖或一块饼，我会利用妈妈要我上街办事的空档，冲到下街头那家简陋的书摊子上租书看。

手捧图书坐在书摊屋冰凉沁骨的青石门槛上，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那读书的感觉，却犹如春风拂面一般。

如果无意间，发现哪个小伙伴搞到了一本小图书，我一定会一脚脚的跟在他身后哀求，“借给我看一下吧，等我有了书一定先借给你看。”

小时候看书没少挨老妈地骂，严重的时候还挨过打。捧着一本图书坐在灶门口正读的津津有味，老妈一锅铲把子就敲在了我的头顶上:“要死的东西，叫你烧个火都没心思，炒个菜锅里一点热气都没有。”

夜晚点灯看书，更是会引起老妈强烈的不满，“不懂事的东西，点灯看书，太不会过日子了。”

不管是用电灯，还是煤油灯，都会招来老妈的一顿骂。干脆，趁老妈不注意时，把老妈的手电筒偷来躲在被窝里看，提前跟睡在另一头的大弟交代好，“妈要是来了你踢我一下，不能喊。”大弟点头如蒜，“嗯嗯，姐姐你快点看，看完了给我看。”

就这样，我们姐弟俩不知浪费了多少截电池，熬红了多少回双眼。

真的不是老妈无知心肠狠，实在是家里太穷了，老爸常年药罐子包着，哪有余钱让我们来浪费。

这个年龄段看的几乎都是小人书，我们小时候管小人书叫图书。我和弟弟最最喜欢的是聊斋志异故事集和西游记连环画，我们喜欢图书里面的妖魔鬼怪各种变幻，我和弟弟会时常幻想着，我们要是图书里的玉皇大帝或是各路神仙那该有多好。那样，我们就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再大一点我迷上了读长篇小说，我看的第一部长篇是红楼梦。按理说，我这么穷的人家怎么会有钱买红楼梦这样的著作呢，当然是买不起的。说来惭愧，这套书是我从小舅的书架上偷来的。偷的时候，我的小心脏是扑通扑通地跳啊，这个事也是我和大弟一起干的。外婆看见我们拿小舅的书，她只说你们不能拿你舅舅有用的书。外婆不识字，她只知道舅舅上课的书我们是不能拿的。

红楼梦读了许多遍，我也记不住里面到底有多少个人多少件事，只是觉得书里面各色各样的人物花花绿绿的热闹非凡，什么是背景什么是主线，我自是一窍不通。

还有那些个古诗词，我读的更是云里雾里。可是，晴雯撕扇，黛玉葬花这样的小女儿情怀，我读的却是入迷又入心。她二位的香消玉殒，更是让我哭肿了眼睛多少回。

记得那是一个礼拜天，当老师的小舅来我家玩，他对我和大弟说:“想看书就问舅舅要，不能自己随便拿。”他的言下之意，就算是舅舅的书，你们也不能偷。

听见小舅这样说，我和弟弟很惭愧，当然，也很高兴，因为小舅发了话，想看什么书都可以问他要。

为了讨好小舅，弟弟跳上踏板，把我藏在床稻草里的红楼梦拿了出来。小舅接过书，笑着问我，“丫头，红楼梦你能看得懂吗？”我对着小舅傻傻地乐，我不敢说懂，我又不想说不懂，其实，那年我才十一岁。

二

小学毕业后，我就辍学了。少年时代的我，不只是会放牛砍柴和做家务，这期间我也读了不少的闲书。骑在牛背上，迎着四季的风我在读。坐在山岗上，嗅着满世界的松香味我在读。雨天，聆听着屋檐下的滴答声我在读。

隔壁的表叔回回看见我就说:“这个小书呆子。”

这些书有武侠小说，有言情小说，还有我最喜欢的乡土小说，古典小说等等。包括四大名著的其它三本我也都有读过，可没有一本我是完全能读懂读通的，读这些书，我就是个囫囵吞枣试，看的只是个热闹好玩罢了。

我读过的所有这些书籍，大部分是我小舅的，还有一部分是伙伴们之间相互交换着看的。一本书就这样传来传去，一直到传没了踪影。

小弟发蒙上学时，我已经不上学两年。他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除了数学和英语外，其它的我全部有读完。不懂的我会问弟弟，有时候我也会和弟弟讨论课本上的某一篇文章，说到高兴时，小弟会来一句，“姐，你说的和我们老师说的差不多。”

我就这样一边读着闲书，一边干着粗活，一边挨着老妈地打骂，茁茁壮壮地长大了。

在琼瑶小说风靡的那个年代，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毫无意外的我又痴迷上了琼瑶小说。

我曾经也幻想过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爱情故事会降落到我的身上。像书里描述的那样，在我最美的年华里，能遇见一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带着忧郁气质的白马王子和我牵手一生。

是的，爱做梦的年纪，我的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在地面上，可我的思绪，常常会飘在云端里。

眼看着村里的大姑娘们一个个都出了阁，一辈子重男轻女的奶奶，天天着急我会嫁不出去，恨不能四处托了人去给我说媒。我便在奶奶的催促之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了。

婚后的日子，那何止是一个苦字，因为夫家兄弟多，几个儿媳妇一娶，家里已是债台高筑。每天一睁开眼，我只想着怎样能够多挣点钱，好把公婆分给我们的债务快些给还清。现实与幻想的落差，将我稳稳地打落到地面，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低头行走在每一寸光阴里。

为了把日子过好，我跟随孩他爸在工地上搬过砖块，提过灰桶，在菜市里贩过鱼卖过虾，在市场里为了挣得一席之地，甚至还与人打过架。

为了生活，当年一百斤的我，一下子瘦到了八十几斤。瘦弱的我，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闹钟，风里来雨里去，忙碌在每一个晨昏里。

婚后，起码有十年时间我没有摸过书本，也想不起来要去读一本书，更别说种一盆花了。繁重的体力活，压的我根本没有了一丝丝的闲情逸致。艰苦的生活是一块磨人石，它磨没了我所有的斯文与爱好！

这十年之间，发生过最悲催的事情，就是孩他爸骑车摔碎了膝盖骨，一个男人，家里的顶梁柱，拐杖一拄就是三年整。那时，我的困难可想而知。

从一个斯斯文文的姑娘，变成一个泼泼辣辣的妇人，这一切的变化，与贫苦的环境不无关系。

好在老天眷顾勤劳人，十年以后，我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有了该有的回报。我们还清了所有的欠债，有了自己的实体店，并且资助弟弟开了一个小公司，随后又在城里买了一套房。

日子好起来，我慢慢的拾起了自己曾经的爱好，比如养花，比如读书。最多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养了两百多盆花草，我的花草，在我精心伺候下，株株茂盛，朵朵灿然。当然，最幸福的事还是读书。逛街时，除了喜欢买衣些服之外，我光顾最多的就是那种把很多书码在地上出售的旧书摊，我喜欢蹲在书摊前慢慢地找细细地寻，一本本地翻。那翻书的感觉，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怀念，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更是一种全身心的放松，有种让我回到童年时，在下街头那有着一排高高的简易书架，有着冰凉沁骨青石门槛老木屋的光景里……

我在这家旧书摊买过很多本小说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买的最满意的一次是一套张爱玲的典藏文集，虽然书本看上去旧旧的有些发黄，但整个书面完好无损，还是正版本，我对这套典藏文集爱不释手。还有次我一下买了三本九丹的小说，书面看上去很新，随手一翻，书页里便有我熟悉的油墨香溢出来。谁知拿回家细读才发现，三本书全是盗版，不仅仅是错字一堆，连标点符号都是乱七八糟，读这样的盗版书，只会使人越读越无趣。翌日傍晚，我满面春风的去找书摊老板说想换几本别的书，老板问我想换什么样的，我说只要是正版，随便什么书都行。

谁知老板翻脸不认人，他一脸的不屑，扯着破锣嗓子只叫唤，也不看看你是几个钱买的，还想换正版，想看正版书就去新华书店买，不要来我这里讨便宜。

当时听了书摊老板的话我当然很生气，可后来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便随手将这几本盗版书，扔进了路灯下的垃圾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这家旧书摊。

岁月如梭，这混着混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混到了中年。四十岁之前我还经常去书店租书看。那时，我带着大侄女在芜湖又开了一个店，生意不太忙时，我就去隔壁书店租几本年少时看过的后来基本记不住内容的小说看。

这期间，我又重复读了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张承志的《黑骏马》，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等等。经典再读一遍依旧是经典。

一次在书店，我随手翻看了一下琼瑶的《一帘幽梦》，可我真的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不仅喃喃自语:“当年让我痴迷不已的故事情节，如今再读，怎么会是这么的幼稚和无趣呢？”

开书店的是一位年轻小伙子，因为经常租书，我们已经很熟悉。他笑呵呵的跟我说:“大姐，你现在的年龄成熟了，所以你才会觉得琼瑶的书很幼稚。”

听了小伙子的话，我不仅莞尔，是呀！时过境迁，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

光阴好似长了退，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晃又过去了十年。

最近一段时间我迷上了在网上扫书。

2016年夏天发大水，只顾着照顾我刚满四个月的大孙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我的一架子书全被大水无情地泡了汤。虽然心痛，可也只能是望水兴叹！

总想着再买些书回来填补一下书架上的空缺，可一直也没有付诸行动。自从使用了智能手机，有了微信以后，我的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奉献给了我的手机，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静心的读过一本书了。

九月份的某一天，好友清风剑忽然对我说，可以免费在公众号里扫书。开始我不信也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可是后来看他一连几天都在朋友圈晒他免费扫到的书籍，我不免心动了。

第一，是我真的喜欢书；第二，是占便宜的心理在作祟，反正不花钱，只要关注公众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书，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公众号里的免费书也不是那么好领的，必须达到规定的人数，才可以领到自己想要的书籍。

从那日起，我便不厌其烦的在朋友圈求起了关注，因为要麻烦家人和朋友们，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抱歉的。可是，时间一久，书也越领越多，我就有些刹不住车了，得到了这一本还想要下一本，有些没完没了的意思。我想，人的贪念是与生俱来的。

好朋友老兵很是疑惑，虽然每次他都是第一个抢着帮我关注，可他也总是会啰嗦，说我扫书是在浪费时间，他反复问我扫那么多书干嘛，能看的完吗？

他这一问，让我有了新的思考，是呀！看着扫回来的一堆书，我自己都吃惊，我扫回来的这些书有好些是以前读过的，既然读过的我为什么还想要？我明白了，我不是为了读，而是为了拥有。

每天推开房门，看着自己扫回来的一堆书，我就有种莫名的喜悦和满足感。

好友清风剑也总是问我，“扫了那么多书你有读了吗？”

我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一本也没读，第一没时间，第二读不进。

没想到，他也和我一样，扫了几十本书，一本也没翻看过。他和我同岁，东北人，在外地打工，利用休息日写下了很多篇精品文章。

他说:扫的书没地方搁，就都码在了床底下。他还说:没事时，他就喜欢朝床底下瞅瞅，看见床底下码的整整齐齐的这些书，他就愉悦快乐，读不读都愉悦快乐！

我想，这就是我们六零后对书的情意。小朋友老兵是八零后，他不能懂我们这一代人对书的感情很正常。

从敲下这篇文字起，我准备金盆洗手，删除所有发书的公众号，不准备在浪费我的时间了。等有闲空的时候，我想安安静静地，再多读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