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秀色

水荡阿根

一个水光潋艳的世界，一丛挺拔修长的芦苇，一条荡起双桨的渔舟……梦境里的北荡依旧那么生动壮美。在水天相接、天蓝云白的背景里，大芦荡倾情向四周绵延，将一抹碧翠墨绿泼往天际。柴雀鸣啾欢歌，芦苇随风摇曳，芦花竞相怒放，天地间轻舞飞扬的都是芦花。

有一次，梦醒了，思绪便同芦花牵手，于是起床，开灯，展纸，任凭笔尖游走，胡乱写下几行文字：“捂一春新梦/独居寂寞荒地/攒三夏光阴/不为秀色显现/秋来了/风乍起/吹醒前世芳华/染白半滩荡水/在柴雀怂恿下/冲时光嫣然一笑/惊艳倾城……”。

我老家大潭湾，虽名不见经传，却拥有一望无际的芦荡。年年岁岁，荡滩上的繁密芦苇天种人收，她成了荡里人的衣食所依，因而也有了“无种金苗”的“雅号”。在四季轮回中，她始终神情专注，毕生温柔而静默地演绎生命乐章的“起承转合”。

冬去春来，芦芽破土了，这是一曲生命赞歌的前奏。熬过严冬的冰封雪盖，荡滩的土壤紧实而坚硬。春风唤醒了沉睡的百花，也捂暖了坑坑洼洼的荡滩。芦根使出了积攒一冬的力气，打发“孩童们”动身迎春。这些白白胖胖的芦芽啊，纷纷从草穰土隙中钻出尖细的脑袋，用新奇的目光打量那色彩斑斓的世界，在春风爱抚和杂草簇拥下，羞涩地穿上浅紫色马褂，激情绽放出一片又一片嫩叶。

庄稼人说，春雨贵如油。可芦苇并不稀罕这缠缠绵绵的雨水，浅水浸泡荡滩的时候，她却同河水暗暗较劲，噌噌地长着个子，刚告别暮春，就迈步初夏，几经蜕变，越发质朴而俊秀。

仲夏的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柔情万丈地爱抚着西塘河畔大大小小的芦荡。泓泓荡水犹如一群素面朝天的村姑，身披粉红色的纱衣，显得更加柔媚动人。

此时，若划一条小船，穿行于芦苇遮蔽的沟漕河道，船头就会推起朵朵浪花，潺潺流水从两舷往后涌流，圈圈涟漪飞快扩散，斜斜地溜向滩边，茂密的蒿草随波晃动起来。芦苇可没有蒿草那么娇气。她甩了甩圆锥般的一尺多长的花穗，频频向远方客人点头。涟漪在船的行进中此消彼长，受到惊扰的鱼虾急切地跃出水面，一看万事大吉，又娇嗔地跳入水中，躲在水草深处看热闹。

最不安分的，是那些柴雀。风乍起，苇摇晃，叶沙沙，柴雀们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逃跑，紧随一群水鸟扑翅惊飞，原本寂静的大芦荡瞬间律动，幻化为一幅打动人心的舞美图。

秋渐浓，日升中天，大芦荡温和而煦暖。略见残败的荷叶紧挨着几株修长挺直的芦苇，依然散发出缕缕清香。几颗老菱角不甘心被人遗忘，他们竭尽全力，加持一柄嫩茎，伸出棱角尖锐的脑袋，冲着芦穗和蒲穰傻笑。

此时此刻的大芦荡，株株芦苇傲然天地间，朵朵花穗秀色惹人醉。那些穗稠粒密的芦花，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宛若闯过风雨飘零的美艳少妇，消脱了孩时的青涩与含羞，看淡了名利的偶得与顿失，找到了放飞的自信与执着。等到风儿传来喜讯，瞬间激情四射，冲着时光嫣然一笑，尔后从从容容地朝着命中注定的去处，无怨无悔、了无牵挂地远走高飞。那神彩，那做派，惊艳倾城。

冬天的芦花又会怎样？还是让我再涂鸦几句吧！“北风唱/芦苇舞/冬阳乐了/捉弄荡旁青冰/年的脚步近了/你何时醒来/快去辞旧迎新吧/芦花笑/鱼儿跃/苇杆急了/催朔风快马加鞭/送芦絮飞往远方/带亲人们回家过年”。

有位哲人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我以为，这个比喻颇具诗意及形象。置身百河之城，闲看秋风扫叶，遥望家乡北荡，我禁不住沉思自问：一个寄居异乡的荡野之人，何尝不是邂逅凄风苦雨的那株芦苇？又何尝不是带着心气飞出芦荡的那粒芦花？

我常想，等到人生金秋后、柴雀返巢时，定会重回那个魂牵梦绕的故里芦荡，返朴归真，心甘情愿做家乡的一朵芦花，同芦苇厮守余生，与芦叶作伴为伍。纵然一夜风吹去，也要回到故土浅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