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醒聊斋新编——老变婆

湖山居士

老变婆

徐家沟少户，童多欲翻山玩耍，奶奶止之，问何故，奶奶曰：山外住老变婆。

童曰：何谓老变婆？奶奶谲笑曰：老变婆者，人之精也，粗尾，体毛，长甲，食人以气，多喜孩童，笑而钆之。能言，善声，喜幽默，仿而不查也。

童奇之，追以故事。奶奶曰：若有唤，必应之。应则欲害也，疑，当试。

童弗敢言。良久，战栗以声，果有音传山外。然乃己之声也。奶奶曰：此老变婆之狡诈，仿尔声，学尔神，意在食汝。昔黔人生大妹二妹，不悦，欲弃之。乃告二女曰：吾出，汝等据守，暮不归，唤婆婆共之。二女问：何唤？

黔父指大山曰：三嗥而止。于是乃出，遗大妹二妹，数日不见其归。大妹二妹乃对山唤曰：归兮！归兮！吾父母兮。若不归兮，寤止婆兮！生于时兮，云何独兮！三嗥，遂闻声曰：来矣！待更衣。

二女喜，皆盼之。黄昏，乃无人至，日渐沉，忽闻敲门声，大妹欲开门，二妹曰：不可，吾婆婆来，必以声，当问何人。

老变婆变声曰：汝外婆也，大妹乖，开门有糖吃。大妹欲开门，二妹曰：出汝手，待吾查之。老变婆出其手，视之，皆毛，甲如铁钳。二妹惊，知物也。曰：否也，吾外婆无毛，甲也无惧人。老变婆美声曰：吾好女，将火炪之，此甲乃劳之故。二妹曰：吾外婆有镯，汝无也。老变婆变其镯。大妹思糖，乃开门，请坐，老变婆曰：吾多屁，不习板櫈，请赐坛子。坐，见二女标志，白皮细肉，老变婆甚喜，得意而渐忘形，乃摇其尾，坛子作声，大妹问：何声？

老变婆曰：乃外婆之屁也。二女笑，咯咯其声，大妹露其齿，老变婆观其牙，甚洁，二妹知老变婆坏，故笑不露齿。

少时，老变婆曰：大妹二妹，洗足入寐。谁净，吾共之。大妹性懦，不敢独眠，遂将脚洗净。二妹即以煤泥涂之，老变婆查之，不喜。

又少时，老变婆曰：大妹二妹，抖虱入寐。谁无虱子，吾共之。大妹脱衣抖虱，虱子少许。二妹以芝麻藏兜内，抖之，哔剥有声。老变婆遂喜大妹，共之，至夜，以手指搓大妹腋，大妹咯咯作声。传言老变婆喜食笑儿肉，乃为。二妹闻其声，问曰：大妹何故夜笑？老变婆曰：梦也，笑而惊。

少时，笑声止，又闻啮齿声。二妹复问：何声。老变婆曰：乃汝父母前世所遗之干炒豆也。二妹请赐，老变婆赐之，乃一手指！复请，乃一脚趾！二妹乃谎曰：吾饱矣，欲解之。

老变婆恐二妹逃，曰：解灶旁。对曰：有灶神。曰：解磨边。对曰：有磨神。曰：解碓边。对曰：有碓神。

二妹知老变婆多疑，乃曰：婆婆若疑，可督之以绳。绳动，吾便回也，老变婆许之。二妹出，以羸犬系绳头，逃。

老变婆待二妹不归，拉其绳，犬吠，咒曰：劣奴，拉吾二妹，汝做甚号！复拉，犬复吠。老变婆乃起床而视，果不见二妹。追，不及。见河畔有一梨树，树上现二妹影。老变婆奤之，遂水中捉影，临镜取形，缕试不怠，二妹哑然失笑。老变婆闻其声，见二妹蹲梨树上，急之，出长舌，瞪火眼，牙缝塞涎，口齿饥渴，逐地而起，然终不及二妹。二妹智曰：婆婆毋急，是夜月明星稀，吾摘梨与汝。然梨大不便摘，请赐烙棍。老变婆乃回屋烧铁棍，二妹曰：婆婆闭眼张口，二妹刺梨也。老变婆从之，二妹用烙棍刺其口，死，变虎麻绕树，二妹终不得脱。

数日，见贩油者，曰：贩油兄，贩油兄。以汝油桶托我，将许之。贩油者曰：孰中汝！见梯子者，曰：梯子兄，梯子兄。以汝梯子下我，将许之。梯子者曰：孰中汝！见麻团者，曰：麻团兄，麻团兄。以汝麻团垫我，将许之。麻团者曰：吾也良夫，家和妻爱。垫汝，逐麻团去。麻团滚坡汝滚坡，麻团滚洞汝滚洞。二妹从之，逐麻团滚，至一洞，曰无底，逝不知年，二妹乃止。视之，乃小人国也，国中人比膝，见二妹，以为神人，皆拜之。香为精气，纸为钱帛，酒为琼浆，饭为玉粒。二妹享之，皆美善品。小人视二妹话如奔雷，气如狂风，眼如闪电，步如飞鸟。每求，二妹必应之。战，亟请。二妹助之，风走马牛，气盖天下，小人国皆不敢战也。语二妹曰：有功，不敢忘本。乃祭二妹，犒之金银，供以玉帛。然二妹思家，不便久留，乃告国王曰：吾将归，汝等请和，和，民之贵也。王不思战，国家之福；民不思战，社会之福也！

国王然之，曰：汝归，富贵皆如浮云，不可及也。

二妹曰：富不及亲，富何益也？请明归路，国王曰：东山有玉，枕而知途。二妹从之，将枕便返，入于人世，若一梦耳！

奶奶语罢，叹而言之，曰：人生莫不如是耶！曲折风顺，到老皆空。何如万念，终于一时！然世人之不至相惜，惜哉！叹哉！

童神只不理会，忙曰：梦耶？梦耶？梦不实欤！

奶奶乃笑，曰：不尽然！二妹枕玉，归而至人。见其父耕，唤曰：爹，二妹归矣！父见其衣衫褴褛，曰：谁是尔爹？滚，勉吃鞭子。见其母粜米，唤曰：娘，二妹归矣！娘见其破烂，曰：谁是尔娘？滚，否则吃饭扫。见其兄读，唤曰：兄长，二妹归矣！兄怕其脏，曰：谁是汝兄？滚，否则吃书壳。见其嫂绣，唤曰：嫂子，二妹归矣！嫂子嫌其龌蹉，曰：谁是汝嫂？滚，否则吃鞋底！

二妹慨之，孑然而行。不复惧老变婆，几请食之，逐大妹而去。然老变婆却再弗能近二妹。二妹行至崖边，坐看月色千里。江山如画，斗行如明。鸪鸟呼呼，夏蛰唧唧。青光半笼山紫，白气暗透长空。天有术星，地有方土。然二妹却无立锥之地，思之慨叹，不免下泪。良久，困。含泪而眠，闻山猴语，曰：苦命人，吾将供之。赐以金碗银碗。二妹醒，获之。

复归，见父母兄嫂，皆喜二妹金帛，视如己出。二妹以前言相讥，众皆羞愧，曰：“时也，命也。吾等非不及亲，乃及世之鄙行，世道如此，吾何以得清。”

二妹感其言，出金银碗。其嫂得而无厌，效二妹宿山崖，待灵猴至，闻嫂屁响。灵猴曰：此不净之人，乃骗吾金银碗者，将除之，遂弃嫂崖下。以后不复效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