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驼商

大河沧桑

合盛荼号兰州东柜的两位老板

10集电视纪录片文学脚本

                              大 驼 商

                             ◇李玉寿

       亚洲大陆的腹地，是干旱半干旱地区，走出人类赖以生存的小片绿洲，便是广阔无垠的戈壁、大漠和荒山秃岭。五百年间，曾有无数支骆驼的队伍活跃于此，伴着丁丁当当的驼铃声，驼队穿越大漠南北，把中原地区的茶叶、布匹运往草原和大漠深处，换回草原牧民的皮毛、畜产品。

      在中国历史上，“万里茶路”是推动世界贸易发展的大动脉，它的历史是一部重要的经济史和文化史，可与“丝绸之路”的历史相媲美。就在这支创造了世界经济奇迹的商业大军里，有一个以盛产骆驼闻名于世的沙漠小县功不可没，她就是今天的甘肃省武威市民勤县。

                        1集  万里茶路

                               （下）

      三塘湖，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然而在100多年前，它却是亚洲腹地一个十字路口，西下东上南来北往的驼队总要在这里驻足。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就在这个偏处戈壁一隅的角落，从东方来的汉族或回族驼户常常在这里卸下货物，从天山以南来的维吾尔族驼户把这些货物运到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喀什，从帕米尔高原以西来的中亚西亚驼户们又把货物转运到阿拉伯半岛或者欧洲……

      在青色大戈壁和黛色山峦中七拐八弯，突然眼前扑来一片绿色，就如梦境一般，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绿洲，这就是三塘湖。相传过去这里有三个大泉眼形成的水塘，因此便有了“三塘湖”这个地名。三塘湖现在是巴里坤县的一个乡，由上湖村、中湖村、下湖村和岔合泉村组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民勤驼队把三塘湖作为一个站头，久而久之这里便汇聚了不少来自民勤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盖房修庙、开荒种粮，逐渐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移民聚落。这一来民勤驼队等于在东天山脚下的驼路上建立起一个补给站。虽然他们上路时带足了食物和用品，但在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中跋涉数月，到了三塘湖的绿洲居民中，还是像见了亲人一般高兴。他们会用随身携带的家乡小物件与村民们兑换一些土特产，驼队也会从当地补充一些新鲜肉食、鸡蛋和蔬菜之类。

      镇番驼队向来是丝绸之路上最为活跃的驼队之一，以其数量之多，阵容之大，装备之精，效率之高，在中国驼运史上有着突出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马合盛以民勤为发祥地，进而垄断、操纵了北部蒙古的茶叶市场，其商号陆续发展到北京、张家口、绥远、包头、西安、兰州、西宁、恰克图、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库伦等各大商埠，往来于各地驼道上的镇番驼队，就是这个家族兴旺发达的奥秘。

      

      刘茂盛，富不富，一连子骆驼二百里；

      马永盛，穷不穷，白银压塌西三省。

      

      民谣是历史的一面镜子，它真实折射出那一时代的阴晴冷暖。

      清代中晚期，民勤有两个靠驼队发家的人，一个是经营蒙古买卖的的刘茂盛，一个是专营茶砖的马永盛。据说，在刘氏家族鼎盛时期，他的驼队有3000多峰骆驼，仅役使驼把式就达200余众，加上分设于各地商号的雇员，总人数在500人以上。这支驼队的足迹几乎遍布北部中国，甚至远至库伦、莫斯科。在长期而且大范围的马拉松式的贸易活动中，民勤人带来或带去的不仅仅是黄金白银，还有不朽的文明和民勤人自强不息的精神。民勤人因为有了骆驼，就多了一些振奋，也多了一些盼头。

      眼前这个村庄是民勤县收成镇永丰村六社，它在历史上的老地名是“马家百万村”。何以会有这样的地名呢？查阅《马氏家谱》得知，他们这个村的所有马姓人都是马合盛的在民勤的后代，之所以定居于民勤北部沙漠边缘，是因为当年的马合盛看准了这里广袤的草场和水波浩淼的青土湖。

      清代中晚期，归化城从事驼运业的商号数以百计，最有名的是大盛魁、元盛德和天义德“三大号”。大盛魁拥有自己的驼队约2万峰，元盛德7000峰，天义德约5000峰。如此数量惊人的骆驼如何驭使姑且不说，单是放养一项就令局外人不可思议。原来，他们这几家大商号都拥有自己的牧场，像元盛德他就有讨号子、乌兰海、扎哈庆3个牧场。这3个牧场只有1个在现在的内蒙古境内，其他两个都在现在的蒙古国境内。他的7000多峰骆驼分散在3个牧场放养繁育，充其量只不过多雇几个揽活儿的牧驼人即可坐收渔翁之利。

      还有义盛昌。他在外蒙古的生意站住脚跟之后，便在靠近库仑的白云寺附近租下数千亩草原，开辟了属于自己的牧场。凭借这个牧场，他即可有年产5000峰优种骆驼的基本保彰而不会发生任何闪失。

      有了广大而肥美的牧场，自然也就有了数以千万计的骆驼，而骆驼数量的多寡将直接影响生意的规模或成败。人们说，清代往还四百年，整个蒙古高原都成为归化商人的大舞台，而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最为精彩的角色是骆驼，是骆驼成就了驼商，是驼队创造了西部商业的辉煌。

      说起合盛茶号的历史，它的起家其实远早于大盛魁、元盛德和天义德这些著名的大商号。尙在明代中期，“永盛合”已在陕啇阵营里崭露头角。而且从此时起，他就拥有了自己的养驼基地。不过他与别的驼商不同，他有一个别人不能企及的地方，那就是以养驼闻名于世的镇番县。为了繁育属于自己的数量足够多的骆驼，他甚至把家搬到了这个自然环境远比他的祖籍地陕西池阳县差很多的沙漠县份。这个县当时有一万多平方公里的荒漠草场，在马合盛的实施方案中，他野心勃勃地将整个县的地盘都纳入他饲养骆驼的大格局之中。

      马合盛成功了。在他和他的家族四百多年的驼商生涯中，依托镇番县广大的荒漠草原和雪水汇聚的沙漠湖泊一－青土湖，他的驼队创造了财富的神话，谱写了一曲百年绝响的骆驼之歌。

      人们说，作为陕西商人的马合盛，将其家眷迁居镇番的举动颇有悲情的意味，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本意是借用镇番盛产骆驼的资源优势为其商号经营提供运力保障，他的这个计划因为富有战略远见而在实际操作中得到很好的实现，使他一度成为晋陕茶商中独标特出的领军人物。与此同时，他的茶叶经营也带动了镇番地方经济的发展，特别在工商业和养殖业方面，由于他的巨大成功，从而诱使大批镇番人弃农从商，无意间推动了工商业移民的进程，尤其为一些失地的佃农和无产者提供了一条谋生的新路子和就业的机会。

      民勤县历来就是著名的驼乡，从明代移民开垦起，这里就有家家养驼的习俗。民勤由于具有面积广大的荒漠草原，这给大量养驼提供了先决条件。清代前期战事频繁，民勤成了征调军驼的首选之地。仅准噶尔一役，民勤援军驼只就超过了7万峰，这为取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提供了强大的后勤保障。乾隆中兴之后，民勤商业崛起，诱使养驼业蓬勃发展，一时间驼商蜂起，驼队如云，整个民勤成了骆驼的世界。至清咸丰年间，县府报请饬准，于青松堡、红沙堡、六坝、红柳园及柳林湖等五地牧养官驼，不数年驼只数量达到14000余峰。到宣统元年，民勤领牌的可役用驼只超过5万峰，共有驼在12万峰以上。这对一个当时只有十七、八万人的小县而言，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它不仅构成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坚实基础，同时也为沟通中外文明的丝绸之路作出重大贡献。

      赵大才，民勤县重兴乡栅子沟村村民，现年80岁，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双脚走路已经很不灵便，只能靠两根木棍支撑着，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谁能想到，他年青时曾是一名拉着骆驼去过北平，到过绥远、包头、迪化的好驼夫呢。 

      

      赵大才：

      我跑长道跑了14年，西路东路都跑过。东路跑包头、绥远、汉中、张家口、北平，西路跑张掖、酒泉、新疆这些地方。去的时候一般驮的是盐和皮毛，回来时一般驮的是纸张、水烟、干果、茶、瓷器，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老板也不许问。工钱按月给，一个月挣8块大洋，那时节8块大洋能买400斤粮食。

      民国期间，民勤驼户的工钱普遍实行“月薪制”，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掌柜都要按月发放工钱，决不拖欠。据迄今健在的老驼户们讲，他们过去的工钱标准一般为每月8个银元，民国后期每月涨至15-20元；每峰骆驼的“脚价”，从凉州到新疆古城为每月40-50元，从古城到归绥每月90-100元。由此看出，从事驼运行业的民勤驼户，其收入远比从事农耕和其他杂役要高出许多，这正是长期以来民勤人热衷养驼和役驼的原因所在。

      东天山的末端分出了一道东西走向的小支脉，叫做莫钦乌拉山。古丝绸之路的北大道进入新疆后，就是沿着莫钦乌拉山北麓西行的。古时候没有公路，绝大部分地方连政府兴建的“官道”都没有，骆驼客们只能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绕过难以逾越的高山沟壑，但又要尽可能避开没有水源并且容易迷路的戈壁大漠，于是便选择了沿山麓而行。老驼户说，沿山麓而行一是不容易迷路，二是山峦上隔不远总会有一道山沟，山沟大都是被水冲刷出成的，因而可能会有水源。山上的冰川和积雪融化后渗入地下，往往又在距山不远的草原或戈壁上通过泉眼涌出地面，因此傍山的地方总会找到泉水。在广袤的荒原上旅行，水就是生命，因此水源往往决定古道的走向。有经验的老驼户说，如果把荒原上的泉眼连成一条线，那就是从前的大道了。

      从清代到20世纪30年代的北大道，以天津和北京为起点，经过山西大同、内蒙古归化城，往西偏北进入外蒙境内，沿阿尔泰山南麓西行，进入新疆伊吾县内，经过下马崖、淖毛湖进入巴里坤县境，经岔合泉到三塘湖，折向南到巴里坤城。清乾隆末年以后，古城子成为新疆北部的陆路码头，有些驼队便从三塘湖直接往西，穿过240里戈壁去往古城子。

      从古城、迪化等地运往内地的货物主要有各种皮张、药材、葡萄干、沙金、驼毛和棉花等等。

      多少世纪以来，驼队就是这样奔走在茫茫的大漠戈壁上。驼队生活，一如苍茫的往昔，可追溯到有文字记载以前的远古时代，在阵阵驼铃声的伴随下，骆驼一步一步前进着，本质没有丝毫改变。驼队里的人是完全特殊的一群，是凭借古老的规章、传统和习惯结成的兄弟关系，谁要胆敢触犯这些规章、传统和习惯，谁就会永远声名狼藉。

      茫茫戈壁上，只要有驼队走过，就会留下一串生命的音符，漫漫沙海里，只要有骆驼踪迹，就能展现一轴凄美的画图。驼户们一路躜躜地走着，有时，竟有人冷不丁放开歌喉，吼几句有头无尾的秦腔，或唱两段五声不全的小曲，这时候驼铃的声响已不再是单调乏味的金属噪音，而变成铿锵和谐的伴奏乐器了。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一队队骆驼出发了，荒漠上又响起了阵阵驼铃声。弯弯曲曲的、长长的行列向荒寂的大漠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