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家

庙坝镇阳光幼儿园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了，回老家的时间一年更比一年少，可是不管到哪里，所有梦里的发生地都还是在老家。最近，也许是老家要被强制拆除了，总是半夜里梦见小时候的那些猫猫狗狗或者重现儿时那些与哥哥姐姐们扰闹的片段，想想母亲一辈子坚守的心血就要被变成一堆垃圾，还真有几分不舍。

     我的老家在豆沙关一座至今都还不通公路的高山上，每次回去都要坐一段吓出一身冷汗的摩托车，再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走很久才能到家，走一次全身疼几天，去一次伤一次。之所以那么多年都没有改变，源于我的母亲，她从十八岁就到这里，靠自己的双手独立修建了这座老屋，后辈们全都在外地各自安家，无心回来，老屋也几十年没有改变。很早就劝母亲离开，她始终不肯，一直坚守到八十多岁。

      老屋是一座破旧的木制结构房子，与众不同地座北向南（别家都是坐西向东）。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板壁、屋顶灰黑相间的瓦、被我们兄弟姐妹轮流砍弯了的门槛和被狗啃缺了的门，在时光的侵蚀中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我就在这个缺少父亲的原生家庭长大，那是给我留下许多悲欢的地方。
       我的童年和青春都在那里度过，印象中染红老屋门口的那一抹残阳，落了又起，起了又落。祖祖辈辈们，在这干巴巴的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命定的生活方式，不知道延续了多少代。我的母亲，秉承着她对土地的挚爱，执拗着不肯离开，总想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扎根。而我们总是不听母亲的话，不安分的好好种地，却一直编织着走出大山的梦想，把离开那个地方作为自己读书的动力和目的。再后来，周围的人似乎也用不着读书，能走的都走了，剩下不多的几户，也在政府的扶贫政策下搬走了。周围的土地全部变成了森林，四处野猪成群，实在不适合再居住，在政府的劝导下，母亲终于肯搬走。

      记忆里的老家有太多的缺点，用地方的土话讲，那是个穷得屙屎都不生蛆的地方——破烂不堪还满屋狼籍的房子，凹凸不平的泥巴地；记得小时候大人们一年四季忙不到头，吃肉还得等有客人的时候才有；那时在寒风刺骨的冬天里，我们还要带着满脚的冻疮哇哇哭着去放牛；那些阡陌纵横、泥泞不堪的小路，总让人穿不了干净的衣服鞋子，上街的时候还得在背篼里另外放一双鞋，到街附近了再换，白色的鞋子还得在鞋子上涂厚厚的一层鞋粉；那条赶场买东西的路总是那么遥远，哪怕是需要一包盐也要耽误一天；还有微弱的油灯下漫长的黑夜，要写作业得先干完活还得节省油钱；那时留着土得掉渣的发型 ，穿着从别人那捡来的衣服，提着用蛇皮口袋做的书包，读书的那个学校是上面漏雨、四壁通风、到了冬天读书还不得不提一个火盆或扛一根柴的学校……
       老家的贫穷与生活的困顿曾让我感到莫名的自卑，我怕人家嘲笑我是来自高山的乡巴佬，从小到大，我都不敢让有钱人家的孩子到我家去玩。我感觉我就是一只土得不敢正视别人的丑小鸭，走出老家的信念那时在心里疯狂地生长。

       我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其中的三个都因为读书就业结婚等原因最终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那个充满辛酸的地方，大姐后来也搬迁到了外省。母亲为了守住老家，在万般无奈之下又捡了个妹妹，时代在飞速发展，老家在时光的侵蚀下早已被时代所淘汰，最终被迫消失在记忆里。老屋的消失对母亲来讲是极大的悲伤，它也许不值钱了，但那是她一生的心血和承载着所有的记忆，从情感上讲，那个屋子就像她的儿子一样，是不能用金钱恒量的，我们感觉万分的不孝，假如那时不那么固执，留在那里生活，也许……

        现在回头看，我甚至怀疑当初义无反顾地离开老家的选择是否正确。每当回到那里，才能让我疲惫而浮躁的内心重新找回久违的踏实。我原本以为可以将老家附在我身上的土气抖落掉，可离老家越久远，老家的形象却在我心中愈加真实和丰盈起来。这时我才发现，那里有我太多的牵挂，太多的眷恋。明显与老家天壤之别的崭新生活却似乎增加了更多的无奈，偶尔走在浩荡的人群中，闲游于超市的货架，徘徊于琳琅满目的饰品店前时，内心总免不了浮躁与空虚。再也没有小时候用五分q钱去买两颗糖的那种满足感，也找不到小时候杀猪时的那种幸福感。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曾经那些经历，似乎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那头与童年为伴的老黄牛、十几岁走路都走不动的老母狗、看不见捉老鼠的老花猫、喂二十几年的大白鹅、还有那一捏就碎的核桃、漫山遍野的板栗、那不用肥料摘来就煮的蔬菜、那些不加雕琢的野花、灌木丛中总也掏不完的鸟蛋……大到新鲜空气、青山秀水，小到那些充满乡土气息的袅袅炊烟、灶前靠着的火钳、吹火筒、雨天放牛用的蓑衣斗笠、耕地用的犁头、被烟熏火燎的梭桐钩、上楼用的木楼梯、被我们砍了千万刀的板凳和那些自制的玩具和高脚棒，都倍感亲切。
        以前每次心情郁闷，只要回到老家内心就会感到异常平静。那里的乡亲们淳朴、勤劳，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与喜悦，教我们如何在苦难中快乐生活。
        提起老家，不用刻意去回想，所有的记忆都会自动涌入大脑，浮现于眼前。就像站一边旁观我自己那摔摔打打的过去，仿佛又看见了拿着棍子追打我们却始终打不到身上的母亲；仿佛又看见了整天花不溜湫还有点调皮的丫头；哥哥乘妈妈不在偷鸡蛋吃的样子；仿佛又看见了一个爱争东西、喜欢坐跷跷板、在牛圈里荡秋千落下来摔得一身牛屎、踩高脚棒摔得鼻青脸肿、读书与同伴打泥水仗弄得满身是泥、还经常张着大嘴巴哭的香妹儿；想起儿时与小伙伴们一起爬树、放牛、砍柴、编童谣、打猪草、烧洋芋的日子，妈妈偶尔给点微薄的“工资”，凑到2-3元钱的时候，就专程去街上买一碗水粉或炸洋芋吃，那种幸福无法言喻，就好比现在在大城市买了大房子那种满足。

     　　 老家也是下辈人美好的记忆，女儿特别喜欢去外婆家，那里可以尽情的玩泥巴，放开来奔跑，高声的歌唱，捉蝌蚪，摸青蛙，在农村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乐趣。    　　  曾经拼命的想离开的地方，如今又时不时的想要回去，种一点菜，喂一个猪，邀几个老友打打麻将，这是以后向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