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的故事》

大雨徐来

　　早就想写一个大院里的故事，而且是邀请生活在同一个大院的小伙伴们一起写，想看看同一个时空里发生的过往，那些平淡却无比亲切的岁月，那些自己留下的足迹，那些岁月烙下的痕迹……我先写我的这部分吧。

　　我从小长在湖南的第二大城市——衡阳市，作为历史名城，衡阳的存在感在历史的洪流里渐渐失去，在那里的一个大院里，我度过了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的青少年时光。生活在这个庞大的院落里，我甚至不知道它具体有多大，我从没有完整的度量过它，在孩子的心里，它是足够大的，大到可以毫无遗漏地装满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的开始。我又该如何去描述它呢？记忆中林林总总，掺杂堆砌着无数荒诞的故事，可是现在想起来，都是欢乐的，无论是苦是甜，都不后悔。

　　大院之所以为大院，不只是因为是大机关，有好多好多办公楼，硕大的礼堂，操场，篮球场…因为是后勤单位，还有庞大的生产生活区，一个接一个的鱼塘，一座座野山，一片片的菜地，一条条的防空洞，桔子园，养猪场，荷塘……都是孩子们的乐园。单是院里假山喷泉，就够男孩子们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地上蹿下跳逞英雄，看谁够胆跳，谁能捞起最长最深的水藻，谁够好运抓到好看的斗鱼（火烧鱼）。落败者要么露怯告退，要么勉力尝试不幸落水，连续几个月被人笑话。

　　记忆中来到大院最早住在一座山上的平房，上下山要走很久的长长的台阶，路边有好多半高的覆盆子树，每到夏天，果子成熟的时候红彤彤的很好看，也很甜，运气好可以摘一大盆，这种果子有点像桑葚，但是汁水多，口感更好。

　　夏夜的傍晚房间里已经有些炎热，呼呼的风扇也无济于事。乘凉的人们以家为单位，三三两两坐在家门口聊天，吃瓜。爸妈把竹床搬到门前，我喜欢躺在竹床上，看着天空的繁星。有一天，一家人正在阳台上看电视，（把电视机转小180°，对着阳台，打开窗户就可以了）突然见一条蛇悠悠然爬过去。吓得我魂飞魄散，立马跳起来逃到邻居家大呼小叫去了。

　　爸爸单位的农场，时不时会分一些自己种的瓜果，什么桔子，香瓜，西瓜……我最喜欢的还是西瓜，又沙又甜，爸爸说这个叫“沙瓜”，长在沙地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骗我的，只是觉得好甜好甜，那时候的瓜没有无籽西瓜，每到酷暑难耐的晚上，我就缠着爸爸去开瓜。有一次，西瓜特别大，一个最大的都有二十多斤，我切了小半边，用勺子挖着吃，一家人一边瞎聊一边吃，吃了好久才吃了一半，真甜啊！那时候的冰箱没有现在的大，西瓜要切成几边才放的进去。

　　大院里有一个大的足球场，有这样的小草一年年枯黄老去又青葱蔓延，有这样的风吹过耳畔，我曾经这样的奔跑，喧闹着穿过青春；我曾经在茂密的草丛中翻腾嬉戏，捉硕大的蚂蚱，不知道摔了多少回，终于在从同学家借来的28单车上学会了骑车，也在和别人摔跤的时候被压折了胳膊。

　　大院里有很多桂花树，平时无声无息，可每年九十月份的时候，道路的两边的桂花树上结满了白的，黄的桂子。夜里走在小路上，也能远远地闻到浓郁的桂花香味，孩子们走在宁谧的夜色中，总是不免心砰砰地跳。恰好一只只萤火虫飞过，像一盏盏明亮的小灯，就不会害怕了。

　　我怎么能忘记幼儿园呢，机关幼儿园就在大门旁边，对面的马路有小卖部和澡堂。我在幼儿园里可是鼎鼎有名，原因无他，曾经和很多小朋友交手过，但是曾经谈得上是对手的只有昊子，每次放学时，我爸也成了最受欢迎的家长……告状的太多。幼儿园里我最喜欢的是酱油炒饭，最不喜欢的是蒜苗，每次偷偷吐掉，中午要午觉也是我很难受的时间，每每辗转反侧，频频举手要上洗手间。

　　小学是在大院不远处的一个学校上的，说不远，应该也要走几十分钟，孩子的心里，上学的路就像是一段历险里程，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故事。我记得走过天桥有工程设计院，那是爸爸最初在大院工作的地方，院子不大，可能是我那时候太小，不敢进去，现在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二层小楼，院子后的小山坡上有很多灌木丛，紧紧地靠着围墙。小院下面的操篮球场是他和原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合影过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年轻。旁边是警通连的训练场和营房，有我最喜欢玩的单双杠，营房前的马路旁还有长长的枕木和一摞摞的粗电缆，这里我很少来玩，每次路过都是快步走过，总怕从杂乱的灌木丛中会爬出一条蛇，狠狠地咬上一口。

　　过寒暑假可能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除了开始几天有的人会因为期末考试没有考好被“毒打”一顿，大部分时间还是不错的，夏天可以满山遍野地跑，捉天牛，捉麻雀，捉蝴蝶蜻蜓，挖水萝卜，采野果蕨菜，大一点的孩子学会骑单车了，就能在大院里飙车了，耳边是呼呼风声，这感觉赛过兰博基尼……那时候我家门前马路上有一个长长的坡，马路上有来来往往的军车和拖拉机，勇敢的半大孩子们骑着28单车飞驰而下，那场景现在想起来也让人后怕，要是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幸亏那时候车流并没有现在多。不过还是有摔倒在路边，皮肤多处擦伤，嗷嗷大叫，流下热泪，第二天痛的没法动，第三天身上擦着红药水、紫药水，一瘸一拐出来透气的倒霉蛋。

快乐快乐，玩疯了，时间过得更快，到了最后一个星期，还有人没完成假期作业，不过这个完全难不倒我们，什么英语课代表，数学课代表，化学课代表……每人包一门功课，风卷残云般速战速决，又快又好，然后大家换一下借鉴借鉴，哈哈，完美！

　　我们这一年的大院孩子，应该算最好的一批，很多品学兼优的，学习不错，不太惹父母亲生气，虽然经历不同，各有发展，但是大家都成为一个坐的正站的直的人。当然父母亲也满优秀，有部长、政委、处长……我爸算比较不济的工程师，不过他坚持到退休了，也算功德圆满。

　　大院里的孩子，有没有爱情发生过？我想应该有吧。我从没有问过别人，也没有对最亲密的发小吐露半分，有些事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有些结果，既不想知道，也不想为人所知。青涩的岁月没有留下甜蜜的果实，却存留了郁郁葱葱的友谊。没有一句”我爱你，对不起”的尴尬，却多了一份超越时光和距离的信任和支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骄傲自信，还是因为彼此太熟了下不了手？我必须承认自己就像自己的文字，是个多情又胆怯的人。我喜欢大院的女孩子，她们聪明美丽，她们光彩四射，就连她们的骄傲，也镀着时代的光芒，青春让人自惭形愧，而单纯的美好让人铭刻在心。虽然我们各自安好，花开花落，那些没有寄出去了的情书，和花瓣一样枯萎的情愫，都已经铭刻在大院的年轮里。很多年以后，依然让我对大院里长大的女孩情有独钟，这个温暖而正气的环境，仿佛是一道精神品质保证的印记，让人感到亲切而放心。

　　童年的六一，已经远去，如斑驳的树荫，反而是我记忆中最模糊的部分。人总是喜欢选择性遗忘不喜欢的部分，按照这个理论，六一留在我心中，似乎没有太多好事情。大抵是集体活动--歌舞表演之类对我这样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又贪玩的孩子来说，长时间的排练可能是一种不可言说的负担，没有什么办法拒绝，只能悄悄捣乱不配合。什么独唱、独舞，什么乐器弹奏都是不可能的，虽然我爸自诩懂拉二胡，喜欢听刘三姐，可是我真没出生在一个有艺术细胞家庭，顶多是在群魔乱舞的集体表演里滥竽充数。不过现在留下的很多照片都应该是六一儿童节留下的，那时候拍照并没有现在那么简单，随时随地手机一按，咔嚓咔嚓，就能把时光截断。我这个集体活动不爱好者，唯一爱好的集体活动应该是照相吧？何以为证？我发现我大部分照片都喜欢在C位，应该是故意为之，孩子的小心机总是那么简单，容易被识破。来，四十年后在镜头前放肆地大笑一下，告别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快乐时光，庆祝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握手言和，谁又不是一个孩子呢，孤单依旧。

　　那一年夏天，我们终于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大院，像被命运之风吹过的蒲公英，背起行囊，去了不同的远方。依稀岁月里有了不同的故事，如繁星点点，如流水划痕。可是我们的内心，都珍藏着一段美好的年华，无论何时打开，都能让人不觉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