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园我的家

叶子青青

　　人的一生总会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一帆风顺仅仅是自己的愿望、别人的祝福，十人九不遇。

我的一生不算平坦，真实的经历过生活的艰辛、世态的炎凉，病痛的折腾。十二岁便担负起家庭的重任，劳苦艰辛自不可言，无助无望的孤单和绝决，是没有这番经历的人难以想象的。正是这段苦难，锻造了我自立且坚韧的性格，使我体会到了在逆境中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不易，那真是需要些支撑，润泽，还得有那股劲儿、那股气儿。庆幸的是：这其间没有缺位长辈的挚爱，没有间断养花种草的情趣。灿烂之花，勃勃生机，给我柔弱的生命以慰藉、以照拂。尽管家徒四壁，因为有爱有花，此处足以安身立命！

　　一九七七年，我带着两脚的泥土迈入大学门槛，生命由此转机。毕业后教书、转而做社会工作，几经换岗，每每努力，苍海沉浮，丰富了阅历，提升了生命的能量。尽可能的耕耘得到了相应的收获，此生不虚。

　　闰余成岁，转瞬挥去一个甲子，如今，步入了随心所欲之年，迎来了自由简单的光景。只可惜，种种因素致使健康欠佳。此时此刻，心头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种花植草，寄意于花草疗伤。于是， 未待寒气完全消退，便忙不迭的整好庭院里的空闲之地，把花花草草种下去，不久之后，便收获了一片青芽绿枝。

早春，群山沃野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我的小花园里已经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了。我一改懒床的旧习，每日里迎着橙色的晨光，在泥土芬芳的的花园小径上缓行。 看牡丹高高擎起火炬似的花苞，铆足了劲儿准备一展身手。高贵的本性怎会轻易放弃花中夺魁的胜算呢？再仔细看，只见它的脚下，野生的荠菜不声不响的开出一簇簇白花。往常并没有留意它的存在，今天，大地尚在一色枯黄的境地，显得它格外耀眼儿。难怪古人说：“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生来就是与早春连在一起的。

与它连成片的茵茵绿叶，是不经意中带进来的野花—波斯婆婆纳。它从容不迫的绽开一丛蓝宝石似的小星星，纤巧而精致。偌大的早春莫不是被这群星星唤醒的？其实树有高低，花无贵贱，大有大的雍容，小有小的精巧。纤纤花草与莽莽山川，二者虽形差千里，给人带来的心灵观照却是一样的。仰观天地，俯看花枝，人间至道，无非生息。

　　闲适的日子本来是慢节奏、静时光，一片盎然的生机扫去了其中淡淡的寂寥，使凡尘时光多了禅意，平淡生活不乏清欢。我甘做老花农劳作的热情被点燃起来。于是，天天早起，弓腰曲背，不辞劳苦的精心伺弄它们，哪个芽什么时候发，哪朵花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该浇多少水，什么花该施什么肥，点点滴滴在心头，只差自己不能变成它们中的一员，无以尽情享受大自然的赐予了。

　　雨来了，细细的，像雾，轻轻地洒在花蕊上、嫩叶上，湿衣不觉，润物无声。花儿叶儿汇集起的水珠，“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好像有意让我听见春的脚步。“哦，春不负我，又回来了。”不觉得眼睛有些潮润。伸手到叶尖上，接几滴水珠，凑到嘴边品咂，着意要找回遥远的童真。

　　雨住了，风来了，悠长的声音好像轻音乐，协调着花草摇曳的节奏，谱写成生长的乐章，又一次鼓动起我生命的原动力。上天赐予的生命，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谁能消费得起？被病痛侵蚀的身心，哪能对花草“背信弃义”，一味儿消沉呢？坚持、坚韧，象那棵水竹芋似的，一仼风吹雨打去。

　　春深夏初，到了“开到荼蘼花事了”的季节，我的花园里，花事一如既往的热闹。四季月季和玫瑰，新花接着旧花，一丛丛，一簇簇，五颜六色，一茬比一茬旺。因为挖地深，地气足，施肥多，今天雨水又好，它们花开得大如牡丹，多得数也数不清。我轻抚着花苞，哼起了《花开在眼前》的曲调。

那株不起眼的石榴，本在房中养在盆里，总是恹恹的，如今移出花盆一头扎进泥土里，象脱缰的野马，一路奔放，放出一树翩翩欲飞冲天而起的火焰。它不慕领春秀梅的含蓄，不效别秋豪菊的凛然，只有自己任性的热烈、真颜色的恣意流泻。“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石榴花和其他花卉不同的还在于：它从初放就预示着创造与收获。

去年初冬刚栽下的一棵紫薇，细细的枝干只有二尺许，被冷落在角落里，仍然有一簇花绽开在枝头。说到它的花期更是令人咂舌：“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细看枝干上新发出的几个嫩枝条，想必来年真的是繁花似锦，四季如春了。

　　小小花园不只是我的休憩场所，也是我的花艺和诗词的创作之地。园边凉亭下，摆放一桌一椅、一叠纸一支笔，还有插花的一应用具，用收集来的国内外各式酒瓶做花器，花材就地采取，迎着晨光下的暖风，细细摆弄，半天过去，一瓶清可绝尘、亭亭玉立的插花应手而生。悦目而赏心。情思为之所动，文笔为之挥洒，一首首诗词任意流泄。几百个日月下来，一批插花作品做成，百首诗词写就，结集成书，巜花间一壶酒》悄然问世，自序的前言名曰：＂心境如花＂。

就是在这花丛中亭子里，我和出版社商定好了出版事宜，年底就会有一卷新书在握了。读着出版社对新书介绍中这样的句子：汇聚源远流长而历时弥新的花艺、诗词、酒以及酒瓶三大文化于一体，使之交相辉映、自成新曲。传承民族文化的自觉与自豪齐聚心里。我还能为之尽点绵薄之力，而且并非孑身一人，不觉畅然。

　　七月的花园里亭子间自然是火热的，客厅里也是一番热烈景象，因为，智利伊拉苏等三座酒庄的现任董事长——爱德华多 . 查威克先生到访了。

他带着寻求合作的诚意，还有对今日中国百姓生活现状的好奇，到我家中做客，我们自然欢迎这位致力于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事业而卓有成效的贵宾了。布置客厅少不了院子里的鲜花，当然，我把它们摆布成了花艺。客人落座，双方畅意融洽的交谈后，茶艺表演，接着交换礼物。

我们赠送了书法作品，还有我的著作《山东野生鸟类》。先生回赠的画册，南美风情浓浓，他打造智利、也是多次蝉联世界盲评满分葡萄酒的情形历历在目。

一枚精巧的家族徽章，满载他的先辈在上个世纪蝉联智利四任总统、其父蝉联两届世界马球冠军的荣耀！温文尔雅的身躯里是一腔沸腾不止的热血，一颗永远向上向前的英雄之心呀！

先生要离开了，他弯腰嗅了嗅花香，说：你们的生活花一样的美。会心的相视而笑。

　　暑去秋来，微微的凉意并不排除丰饶，更是个花果争艳的季节。桂花如期开放，花小，味浓，满院子里都是甜丝丝的香气。菊花更是怒放的一发不可收拾，十几个品种齐放，铺排成一片锦绣。那些花谢了、叶落了的，诸如橘子、栀子、木瓜，都捧出了黄的、红的、绿的肥厚果实，使花园增添了丰硕的厚重，收获的喜悦。 我嗅着幽幽的花香，抚摸成熟的瓜果，看一回双飞的蝶舞。 偶然捉到一只绿蚱蜢。侧耳倾听， 隐隐听得院外草丛中蝈蝈的天籁之音，心境随之荡漾，一直到旷野的远方。

　　月季花又一次盛开了，只是高高的枝头上出现了枯枝黄叶，我不想让它们打扰了这一园子的姹紫嫣红，于是翘起脚尖儿，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摘除，结果脚跟一寸也没能离开地面。呵，我真的是翻过了生命的山顶，开始走下坡路了，病痛加快了下滑的速度。老迈临门，谁又能阻挡的了呢？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此对生活失去兴趣，更不能对生命轻言舍弃，生理的衰退远不如心理的老化更令人可怕。拒绝衰老最好的良药，莫过于对生命始终如一的珍惜，对美好生活始终如一的追求，对心中的花园、远方的风景始终如一的向往。

是啊，落叶无法重回枝头，这并不泯灭它安居树枝迎风招展的曾经。假如我今天的生命如同枝头的黄叶，那又有什么可悲悯可痛楚的呢？它毕竟度过了春夏秋冬，经受了寒冬酷夏，阅尽了所有的风景。以往的花红叶绿早在我的枝头，一年又一年，装点出一幅又一幅美化天地，悦人眼目，陶醉自己的绚丽风景。正如作家三岛由纪夫说的：生似开花之灿，死如落花之美。此生如是，何憾！

　　看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倦了，歪依在藤椅上。眼前是一座熟悉的四合院，只是房屋塌了，院墙破了，原先青砖黛瓦的高大不见了，只有砖镶粉壁的迎门墙突兀的立在哪里，中间大大的“康熙福”字，墨迹剥落，只剩了隐隐的轮廓。墙下我常年种植的花草依然旺旺地长着，葱茏一片。凤仙花、长寿菊、蝴蝶兰、步步登高，还有许多从大田里挖来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争着挤着长在那里，活泼泼的，水灵灵的。

不大的一片花草，把一大片残垣破壁映成了文物般古典而雅致的风景，也滋润了我终日劳作而疲惫的身心，放松了挣扎在困苦中近似崩溃的神经。鼓舞着我憋足了力气迈动前行的步伐，从这里跨出大门，跻身那个阳光与暗夜并存的社会，去求知，去谋生，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墙角里窜出两棵眉豆，长长的藤蔓绞在一起，爬过了临近的残墙，向外无限的延伸。花儿密密匝匝开了一丛，豆荚一嘟噜一串的挂满枝秧。一阵辣椒炒眉豆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墙后边的厨房里传出来的吧。好奇怪，小时候爱吃的饭食到老都忘不了，这把年纪了，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怎么还是恋着那味道。鼻子使劲嗅嗅，嘴巴用力咂咂。猛的醒来，原来一梦。

　　迷离睡眼，看着阳光下的楼台亭榭，似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倒是那院落，那花丛，那菜蔬，清晰在目。少年时种下的花草，在我心中竟然生长了六十多年，陪伴我走过了大半生的沟沟坎坎。不管到什么境地，心中的这片花园，从没有缺少过养心蓄力的生机和色彩。如今，走过了生命中最热闹的那段旅程，终归回到虽蓬乱却自然的境地，身心终得自在和安宁。

那院落这厅堂，或简陋或清雅，都有花草延绵，始终生机勃勃，温馨依旧。它们是我的花园我的家，今生今世，割不断，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