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一次次的泪流 ——寄予我家的狗

空谷幽兰

<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母亲走了,我们姊妹几个的根没了。原来我每天至少一个电话,有时甚至几个电话,和母亲嘘寒问暖,或者问问中午做什么饭,或者问问做菜盒子是发面还是死面,或者蒸槐花拌面到什么程度最好,或者焯萝卜时先放红的还是白的,或者撒个娇,即或吵她两句,总之,就是平凡的寒暄在家常的一问一答中。2013年11月,父亲走了。2019年7月,母亲走了。如今我最惦记的就是陪伴父母亲十余年的那条老狗。</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昨天和姐姐通电话,姐姐告诉我,狗死了,哥哥嫂子刚刚把它埋在我们房子后面的地头。姐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接着是无声的啜泣,我连忙挂了电话。泪水就这样肆意地夺眶而出,父母走后,承载着我许多记忆的最牵挂的你也走了,毫无征兆地走了。</p><p class="ql-block">&nbsp; </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其实,对于狗,我始终是不大喜欢的,从不敢亲近这所谓的人类的忠诚的朋友。但由于我们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稍有些偏僻,加之父母亲年龄渐大,耳朵愈来愈背,十几年前,曾有两次小偷半夜三更光顾院子,害得父母亲一连多日夜里难以入睡。哥哥就萌发了逮只狗替我们看家护院,陪伴老人的念头。</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就这样,记不清是2007年还是2008年的冬天,姐夫把你领进了我们的家,你走进了我们家的院子,走进了父母亲的生活。</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其实,你到我们家的这些年,过得并不算舒坦。节俭了一辈子的父母亲,受过太多的饥饿,哪里还会给你准备狗粮?用我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来到我们家你也受委屈了。 </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在我们家生活了十几年间,我们竟然连给你起个名字都没有。吃的呢,就是我们的残羹剩饭,或者哥哥磨完麦子后剩下的麸子,加上红薯皮、菜叶子等等用刷锅水一块乱煮,最好的光景就是村子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剩下的泔水,哥哥用桶装起来,夏天的话系到红薯窖里,每一顿给你热上小半锅,这对你来说就是最奢侈的美食。或者,你不舒服的时候,母亲会精心地给你做上几顿油水大一点的饭食。&nbsp;</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怕你出门惹事,也怕你丢,从一逮回来,父亲就在你的脖子上拴了一条一米多长的链子,活动区域也就是以这链子为半径的半圆,另外半圆是你的靠墙跟用石棉瓦搭建成的极其简陋的窝。也只有在你偶尔挣开链子出门溜达时,你才自由一点。当然,偶尔,院门关上时,整个院子都成了你的运动场。和我周围同事养的狗猫比起来,你的日子简直是底层中的最底层。</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nbsp;</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工作的城市离老家一百多里地,我并不常回家,所以关于你的记忆是碎片化的。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也并不清晰。倒是在2010年后,父亲脑梗,身体不便,我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与你才有些熟络。</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那年暑假我回家,刚一打开门,站在院子里的被拴着的你朝着我汪汪直叫,挣着链子咆哮着冲过来,我先是吓得大叫,迅速后退几步,怔在那里。母亲见状,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一边高高地举起木棍,一边大声喝斥着你:“这死狗哇,叫啥叫!还不赶紧给我回去!”而你继续咆哮,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跟我对峙着,在母亲的棍子下左躲右闪,母亲也并非真打,只是吓唬一下你而已,让你知道,我也是家里的主人。母亲的掩护下,我才悻悻地走进堂屋檐下,我回头望望,你安静些了,也没朝我这个方向望,才放下心来。在家几天,慢慢地你就和我熟了。</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nbsp;</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其实,那时的你已经好几岁了,你长得挺耐看,浑身毛色以黑为主,点缀着白色的大花,两只眼睛也炯炯有神,浑身充满活力,叫起来声音洪亮,可以穿透五六所院子没有问题。你睡觉时,四脚朝天,像摔了一个倒栽葱,合拢前腿,挺着白肚子,一鼓一鼓的;有时候你顽皮,两条前腿合拢往前一伸,展洋洋爬着,小舌头露在外面;有时候你有些傲娇,身子蜷缩着,卷成黑白相间的圆球,任人怎么叫,谁都不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母亲说,领你回来的几年间父亲尤其宠你,背过母亲总会偷偷地给你扔半个馍馍,或者倒半碗剩饭,或者去邻近的做生意的小铺里拎回些油水较大剩菜等。因此,你和父亲也最亲。每每大家吃饭时,你总是静静地卧在父亲的旁边,或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或围着父亲的脚转,或是卧在饭桌下摇晃着尾巴等待着,父亲掰开一块馍,还没扔下,你一个机灵,翻身坐起,馍已经到了你张开的嘴巴里。有时你会用头磨父亲的脚,然后望着父亲,摇着尾巴。父亲出门回来,老远就跑上去迎接,兴奋得扑上扑下,在父亲脚间绕来绕去。</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后来,父亲脑梗后遗症,我们姊妹几个每天都要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出门转转。那天,当我刚把轮椅推出北屋的大门,你就急得上蹿下跳,拴你的链子蹭着旁边给你喂食用的铁锅咣咣直响,你的前爪在石棉瓦上抓来抓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嘴里一连“唧唧唧唧”地哼着。那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像是哀求,充满了渴望与向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哥哥拗不过你,解开你的链子,你高兴地蹦蹦跳跳撒着欢,围着父亲的轮椅转来转去。我推着轮椅,走在村子的街道上,你一会儿在前,听到我们的声音,你还不时回头看看,你一会儿在后,我吆喝你一声,噌噌你就跳到了前面。你就像要完成自己庄严的使命一样,坚守着自己的本分,心无旁骛地守在离轮椅的几米远的地方,根本不用担心你会跑远。那一刻,我觉得你真的好贴心,父亲的付出真值得!无论父亲的身体健康还是患病脑梗,精神矍铄还是颓丧忧郁,你都是他尽心尽力的守护者。不论多少年,发生多少事,经历了多少时光,一年三百六十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比我们任何一个孩子都尽心尽力,你的忠诚始终不渝。</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再后来,父亲的吞咽出现困难,说话也不大利索,说实话,给父亲喂饭的时候,吃一半,洒一半,我们都稍稍有些嫌弃,时不时也会嚷嚷父亲几句。你抬起脑袋,紧盯着父亲的脸,父亲用手左右绕了绕,你懂事似的拿脑袋蹭蹭他的胳膊,即或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仿佛那是你俩之间一场深情的对话。洒到地上的饭食,你伸出舌头“吧唧吧唧”瞬间舔个精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父亲去世了,你整天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呜呜地叫着。也许你和我们一样,好像心被用刀剜了一块似的。我想,通人性的你,懂世故的你,是不是也受不了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的六年里,你又成母亲的伴儿。八十多岁的母亲耳朵越来越聋,你就成了母亲的耳朵。大门口一顶点儿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机警的耳朵。</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那是我在家陪母亲的日子,凌晨四点多钟,你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我立马警觉起来:“妈,狗在叫啥呢?”“不管它,东边卖豆芽的从咱门口过哩。”母亲不慌不忙的回答,“赶紧再睡一会儿。”</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快到中午了,母亲坐在檐下手捧一本书,仔细地揣摩着。你又是一阵狂吠,凌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二楼的楼梯。</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原来一只野猫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了楼梯的拐弯处,它怎么是你的对手呢?一阵狂叫,野猫自然甘拜下风逃之夭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期间,拴你的绳索已经换过好几次了,偶尔,会有从脖项处滑脱。那天中午照例打电话,母亲说,你挣脱了链子,跑了一天了,想着晚上会回来,却没回。隔着电话,我听出了母亲的着急。是呀,没了你,住在村头,母亲也怕。</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哥哥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在村子的左右前后找你,姐姐骑着摩托车,在方圆几里的邻村找你,无果。你就这样失踪了,没人知道你的确切消息,也没人发现你的遗体。我们猜测你会不会遇到收狗的贩子。那几天,母亲天天早晨晚上虔诚地跪在床边,祈祷上帝开恩,盼望着你赶紧回家。</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三天后,你回来了,失魂落魄。母亲见到你的一瞬,她满眼都是心疼,你浑身像刚从土窝里出来似的,瘦了一圈,毛更长了,身上的白毛也变成了灰色,眼神空洞,充满哀怨。天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一边嘟囔,一边拿出珍藏已久的火腿肠,开火、热锅、放油,给你做了一顿许是你在家里这些年来最美味的一顿佳肴,你一丝不剩地吃个精光。母亲爱怜地拨拉着你,对你说着:“可不敢再乱跑了,看看你饿成啥了。听话啊!”</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后来,你真的乖巧听话,再也没有乱跑过,即使偶尔挣脱链子,出门溜达一圈,一两个小时后,屁颠屁颠地自觉回来。虽然你的伙食也并没有提高多少,依然是刷锅水、麸子、坏红薯、红薯皮、过期好久的点心等等,但你依然津津有味吃着,竭尽全力地守护着母亲和院子。</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而我每次回家进门,你也像老朋友似的,“汪汪”地叫上两声打个招呼,而我每次将狗食端到你跟前时,你总是用前爪挠挠我的膝盖,扯扯我的衣襟,即或用头蹭蹭我的裤脚。</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我惊叹你的记忆力如此之好,姐夫在你几个月时把你抱到我们家,十几年里,每次只要他来,你绝对一声都不会对他大叫,总是爱怜地看着他,摇着尾巴,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聪明的你又能准确无误地区分开家人和外人的声音、脚步和气味。每次哥哥嫂子、姐姐姐夫、我、即或是一年才能回一次家的侄儿你都分辨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进了大门,进了堂屋的门,你都静悄悄地目送。或是哥哥姐姐的摩托车声,你都能精确地分辨出来,是自家人回来了。但只要见到陌生人进来,你一定张牙舞爪,狂吠不止。你的脾气又非常的温柔可亲,哪怕刚刚训斥甚至是打了你,你也绝不会记仇。母亲说,你会闻气味,果真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母亲最后住院的两个月里,每天都要叮嘱哥哥好好喂你,每次见了哥哥,首先要问的就是,给你吃了没有,吃的啥。</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2019年7月3日,母亲出殡,你夹着尾巴在母亲的灵前转来转去,亲戚、村子里那么多的陌生人,你居然一声不吭,眼睛泪汪汪的,又好像有点茫然。也许你也在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子如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而昨天,就在母亲走后的一百二十天,你无声无息地走了,静静地躺在你守护了十余年的院子的门楼下面,静静地闭上了你的眼睛。而嫂子头天给你倒的食物,你纹丝未动,放在你面前的面包,不知被从哪里飞来的小鸟啄了大半。哥哥嫂子驻足良久,把你装进编织袋里,用车驮到房后的地头,哥哥用两个小时的时间一锹一锹地挖个大坑,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把你放下,又一锹一锹地把你掩埋。我想,天堂里,也许你会以另一种形式和我的父母亲团聚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尽管如此,放下电话,我还是无法掩饰和压抑自己的情绪,趴在窗台,我的泪簌簌落下,像断线的珠子,像不住歇的雨,止不住地淌。文友说,你是我对家的最后一丝念想。是啊!父母亲都走了,你也走了,而我也只是一根无根的浮萍,我的心,便成了埋葬你最好的地方。</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十几年来,于我,你只是我生命中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于你,你是用你的一辈子在守护,在陪伴,不管是什么条件,不管是伤心还是难过。</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瑟瑟秋风中,站在十月的城里,眺望着家的方向,一次次地想你,一次次地泪湿眼眶。</p><p class="ql-block"> 2019.10.2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