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秋日将尽,一些人事渐渐透出凉意。这样的日子里,我们身边总有谁转身离去,山长水阔,远行人几天时间内,即已消失得不见踪影。风流云散的记忆啊,一个电话号码,滴落的雨水中一串空洞的数字,飞鸟掉下的一片羽毛,枯萎的花朵,飞舞的黄叶,尘土中的一粒沙子……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它们分别具有何种意义?多少人的一生,像击水的石子,连一朵最小的水花也未必溅起,就将沉没在神密而不可知的时空的汪洋中;有时候你会觉得再也没有勇气和信心去探测海的消息了。秋日将尽,世界突然奇怪而高远,天地空廓,万物慢慢退后,落日孤独而凝重,照耀着收割后寂静的原野,也照耀着伫立在原野之上凝神眺望的人。
日子渐凉,而最先透出凉意的总是身后的流水,不可遏止的是,它还要一直流向未来。秋天像一只要抽回的手,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些节气,像一根根慢慢变凉的手指。天到秋天,人到中年,渐渐地才会发现对于莫测的命运自己仍然毫无把握,两手空空,仿佛秋天的露水,已滴到枝梢。肉体虽接近衰败,但是还有着悲悯的心,日益洞悉生存之美和死亡的秘密。萨松说:我心里有猛虎细嗅蔷薇。秋天摔碎了花朵的杯盏,斑澜的虎皮消隐于黄昏的山岗。没有什么,能大过一个人身体里的空旷。好像一切生长,就要缓缓停下来。而这一切,和她或他的离去,难道不是同在命运的循环当中吗?秋天的雨,一点一滴带来另一个世界的寒意,在水汽和霜露里,我嗅到了空气中意味深长的潮湿气息。
露凝而为霜,像水气中的精灵一点点显形,这样的事仿佛我也做过,有一次我梦见我是风,游遍了世界,在我的家乡锡林郭勒,黄昏时分我听到父亲喊我,我哭了,我的哀伤无色无味、无所附着,我的亲人都看不见我。我用尽心力试图有片刻凝聚成形,一点一滴水滴的力量,清亮而透明,晶莹而细碎,淡淡的寒凉却令人为之一触惊心;夕阳的光灿烂、炫红,伤心的事都已化为无形,我们看见过的再也看不见了,在一段弯曲的时空里人们神思恍惚,随即又转身而去,不知道在他们一无所见之处,我说不出的话正在百草间花丛中夜空里,抖擞精神,一点一点变作白露和星光。
在这个即将怅然远去的秋天,我敲击键盘来叙写我的思念,像敲击空无中的一扇门,我思念的对象是不确定的。沉默、沉默和孤独使我变成黑色,多少年来,我已习惯了这样敞开心扉面对整个宇宙的妄自言说,习惯了在一张纸上在word文档里一点一点展开草地一样的一生。时光中忽明忽暗的身影,字里行间隐约的容颜;是贴近的,又是遥远的;是清晰的,又是模糊的;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我爱她!但我已想不起她是谁。我将终其一生为此凝注心神。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在,她也在;那么,在这同一时间段里,为什么我们不能同在?这就是我们多少人的爱情吗?我无法说清。我们身陷其中,又迷失其中;情不自禁,不能自已。十月,阅读中,一句话一闪而过,我的心境忽然显出一种奇异的高远和苍茫:“你在字里行间步行了多少年?”
时间被风吹远,风再一次吹过秋天,带起无数不可形容的细微响动,一点点删节、修改着我对世界的认知。而我还是永远无法解释人世间的种种相遇:不是为了来临,也不是为了远离,只是为了让我们在忘却中不断重新展开回忆?她或他像一个隐喻,和秋天隐约有着丝丝缕缕不可或分的联系,它们似乎互为因果,而我们仿佛不在我们自己生活的现场。今生过半,来世未来,我们必须透过往事才能看清我们将要经历的一切。我看见:我维系一生的另一个端点,正是她和她离去的背影。
“一个人不能避免他的命运,他是清楚的。在呼吸中,在他长大的手掌里,在他危险安心的爱的时候。”诗人如是说。在这样的秋天,在爱的时候,什么样的人事,是不能确定的?我听见光熄灭的声音,我听见光亮起来的声音,在这样的秋天,什么样的人事,是我们能确定的呢?秋日渐凉,毋庸置疑,离别已不仅仅是秋天反复咏叹的主题了。早晚的彩霞和霓虹里,离别的金线正穿过人世的针孔,飞掠光影,飞掠我们的世俗生活和精神世界,所有伤痛的治愈和弥合随着星空流转将反复把一幅幅美好的人生画卷一一带到我们面前。<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