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8:巴尔干日记；千眼之城锡比乌

曾骅

锡比乌，又称千眼之城。满城都是长了各式眼睛的小屋，走在大街小巷，不经意间猛一抬头，突然发现有双眼睛盯着你，什么感觉？惊悚？惊异？惊奇？反正心会扑通几下。

那些眼睛实际是开在斜坡屋面上的天窗，只是建成了眼睛的模样。上眼帘稍稍凸出一点的弧形设计，既遮挡了雨水捎入窗内，又引导积水顺着弧线迅速滴落，避免屋顶渗漏，这从建筑学的角度讲是极为科学的。这种设计来自于历史上的日耳曼民族，至于为什么要把天窗设计成眼睛模样，可能与这个民族的宗教信仰有关，他们将天窗看作追随上帝的眼睛。一战前，锡比乌是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日耳曼民族最集中的地方，当时日耳曼人几乎占了全城居民的80%。他们的迁移聚居，不仅在异国他乡建造了一个闻名于世的千眼之城，也使本民族独特的建筑风格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走在长满眼睛的街道上，一开始并不轻松。人是独立的个体，并不喜欢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别人的注视下。尽管这些眼睛是人造的，但是眼睛背后有眼睛，房子里的人也许会躲在眼睛窗户后面窥视你，而你却看不见他。于是，告诫自己，走路要更优雅一点，微笑要更灿烂一点，做事要更规矩一点，抓耳挠腮抠鼻孔的不雅行动要更隐蔽一点。至此突然明白，眼睛屋其实有了不属建筑学的社会学意义。

不想被盯着，最好的办法是反盯。我抬头迎视那些栖息在屋顶的各式眼睛，结果发现那些眼睛像人眼一样会流露各种表情，有清纯、妩媚、和善、有机警、神秘、狡黠，还有呆滞、昏浊。我兴奋起来，开始胡想这些表情与房屋设计者的性格偏好有什么关系。妖艳之眼的设计者是否想念性感的轻狂挑逗，狡黠之眼的设计者大概热衷幽灵的神出鬼没，木纳之眼的设计者一定是水平低下的抄袭者......。不过，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许多年后锡比乌会因此成为表情最丰富的情感城市。几个年轻的中国游客从身边走过，他们互相打着趣：“快看，媚眼瞟过来了！”“什么眼神，眯眯眼一对，瞌睡没醒。”“睡眼朦胧唤兄入帐呢。”言语里隐隐的色，哄笑。我也笑了，最初那种被盯着的拘束感顿时烟消云散。

看多了屋顶上的眼睛，就觉得它还挺有美感。它有秩序美，一个屋面无论几只眼，都开设在最恰位置，保持着最优比例，和世界上有名的建筑具有黄金比例一样，看着顺眼；它有对称美，以中轴线为中心，或左右或上下对称展开，坚守着中规中矩的平衡稳定，梁思成曾说过：“无论东方、西方，再没有一个民族对中轴对称线如此钟爱与恪守”；它有流动美，虽立在屋顶一动不动，但随观看者的视角变化，会生出一种“可行可望”的灵动，让人在物体与精神的交互中体验虚实；它有含蓄美，引导你去想象看不见的剩余部分，比如屋子里的情景，主人已发生和正在发生的平凡或惊天动地的故事。

在屋眼和人眼的交流中，我们游荡在锡比乌古城中。这是一座漂亮的中世纪古城，几个世纪以前，人们把这里作为商贸的重要地点，几乎所有东欧，西欧货品都要来这里进行短暂的停留。古城中心的大广场边留有许多巴洛克式、哥特式的中世纪建筑，气宇轩昂不减当年，让人惊叹在那样一个沉闷的时代，竟会有如此绚丽的艺术建筑。

离广场不远是下城，这里在历史上是手工艺人、制造业者的居住地，错落的老民居，弯曲的石块路，斑驳的红砖墙，彩色的百叶窗，沧桑的鱼鳞瓦，共同勾勒出几百年前普通人的生活场景，简单不失精细，随意不失沉稳。我甚至觉得，古时的人们似乎比现代人具有更多的艺术情怀。现代社会的文明发展好像更注重实惠。

我们去了谎言桥，桥上的年轻人正快乐地招呼着桥下人。这座建于1859年的桥是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第一座铁桥，也不知为什么得了这么个名。有说谎言桥上说谎，桥会塌陷，也有说桥上示爱不会天长地久。不管说什么，反正人们都相信。因为桥从来没塌过，桥头也从没有一把同心锁。

锡比乌古城有一种悠闲和谐的气息，无论在那个角落，都能看见轻松愉快的场景，阳光为这座古城涂抹上温和的暖色，自行车碾过流逝的时光，餐车里飘来诱人的肉香，那里的生活和屋上的眼睛一样美妙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