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乡

墨痕轩

<h3>1 夜色厚重。父亲已经很老了 他一个人穿行在黑暗中 走路带风。他穿着灰衣裳 穿过河流、山川、冰雪 像一缕烟穿过我的肉体 <br></h3> <h3>2</h3><h3>我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h3><h3>说话的声音也一模一样</h3><h3>父亲是我,我是父亲</h3><h3>我们一起穿过民国的战火</h3><h3>那个叫黄守英的土匪头子</h3><h3>带着他大字不识几个的卫兵</h3><h3>和颜悦色地问父亲的父亲,天文、地理</h3><h3>国势。父亲的父亲满脸横肉</h3><h3>讲得头头是道</h3><h3>父亲在一旁端茶倒水,看见他恭恭敬敬的样子</h3><h3>我差点笑出声来</h3><h3><br></h3><h3></h3> <h3>3</h3><h3>战火越烧越旺。国民党的残余势力和黄守英</h3><h3>那几个傻不拉几的卫兵、父亲的父亲</h3><h3>最后被解放军活捉。我站在广场上群情激愤的穷人中</h3><h3>听见响亮的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h3><h3>严惩恶霸地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h3><h3>年少的父亲看着那些五花大绑的恶人一个个倒下</h3><h3>欲哭无泪。那些倒下的恶人中</h3><h3>有他的父亲、母亲、亲戚</h3><h3><br></h3><h3></h3> <h3>4</h3><h3>父亲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站在漏雨的屋檐下</h3><h3>望着对门的大山发呆。也跟着穷人们</h3><h3>去分地主家的地、开会,分地主家的粮食</h3><h3>穷人们每天都热火朝天地开会,耕种</h3><h3>在土坎、山石上用石灰书写“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大字</h3><h3>打了鸡血似的。父亲渐渐长大</h3><h3>渐渐忘记了悲伤,渐渐融入了贫穷的人群</h3><h3>我跟着父亲,发现他会在兴奋过后</h3><h3></h3><h3>偶尔怔怔走神</h3><h3></h3> <h3>5</h3><h3>由于表现良好,思想过关</h3><h3>父亲被送往镇上读初中</h3><h3>父亲勤奋好学,写得一手家传好字</h3><h3>父亲在读书时认识了我美丽善良的母亲</h3><h3>初中毕业后,父亲又回到了面黄肌瘦的穷人中</h3><h3>幸运地被推选为村长。他带领着穷人们悬崖上修公路</h3><h3>深沟里筑高坝,岩石上凿大堰</h3><h3>他说他从不觉得累,浑身充满了建设祖国的力量</h3> <h3>6</h3><h3>他常常在一家人端起碗吃苞谷饭时</h3><h3>唾沫横飞地大谈他的光辉业绩,哪条路是他带人修的</h3><h3>哪口塘是他带人挖的</h3><h3>哪片山林是他带人砍了炼钢的</h3><h3>有时候。他也面色沉重</h3><h3>断断续续的讲述他如何与大部队串联到北京</h3><h3>在偌大的广场上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h3><h3>如何亲身体验胸前挂一块牌子,头发被人揪来揪去</h3><h3>跪在台上低头认错的样子</h3><h3>如何在烈日下</h3><h3>把那些饿死的乡亲,一个个用草席裹着</h3><h3>埋在背阴的山坳。用一块木板</h3><h3>简单写上死者的名字</h3> <h3>7</h3><h3>有一次,父亲在祭奠他的父亲时</h3><h3>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看见他脸色铁青</h3><h3>一杯酒洒向墓碑的时候</h3><h3>把牙齿咬得嘎嘎响</h3><h3>但他没有说什么,等纸钱烧完</h3><h3>香燃烬后就悻悻地走了</h3> <h3>8</h3><h3>父亲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了,成家的成家</h3><h3>嫁人的嫁人。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山里</h3><h3>种了一小块玉米、红薯度日</h3><h3>母亲过世后的这些年,父亲一个人养成了看新闻联播和抗日剧的习惯</h3><h3>常常在电话中告诉儿女,要爱国</h3><h3>爱自己的家园,土地</h3><h3>语无伦次</h3> <h3>9</h3><h3>天渐渐亮了。阳光一点点照到城市的高楼上</h3><h3>照进我堆满烟头的出租屋</h3><h3>父亲像烟一样一点点从我的肉体中消散</h3><h3>父亲又变回乡下孤独寂寞的老人</h3><h3>我还是他一事无成的儿子</h3><h3>父亲像一个梦,带着我走进他平凡</h3><h3>籍籍的一生。我是他若有若无的影子</h3><h3>2019.09.02</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