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学情

艾玲

我从小就喜欢方块字，遒劲有力的汉字，它在我眼中极富有魅力。不喜欢阿拉伯数字，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数学题也难不倒我。喜欢看小说、电影，特别对砖头块似的厚书，尤为偏爱。

记得我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看小说，提起看书，这得感谢我的大哥、二哥。小时候，大哥、二哥借来的书，他们看完，我就偷偷地拿出来，躲在院里的小凉房里，在装满刨花的麻袋后面看书，生怕被人发现。

那几年，我看了不少书，记得有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有苏联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还有当时最流行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氓》。国内的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是一本《工作着是美丽的》长篇小说，写的是一个美丽、善良、热情的女知识分子怎样走上革命道路的。这部书名特别美也好记，好的小说看后，总有那么几句话点燃了读者的心情，总有那么一种情感在读者心灵上产生共鸣。

我父亲有一套《元曲》，像宝贝一样，用废图纸反面白白净净地包住书皮。外面注上元曲一、二、三、四…排列着放在卧室门后的简易书架上，外人是看不到的。那套《元曲》我也很喜欢看，家里没人的时候，不知道踩着板凳拿出来多少次，小心翼翼地翻看，使我知道了好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故事。

特别是WG初期，二哥不知从哪里弄回一大纸箱书，里面中外小说都有，他放在他的床下，上面堆放着旧棉絮，旧报纸等，他以为已经藏的很好，一般人不会扒拉那些破烂。谁知，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他的秘密被我发现，从那时候开始，它就成了我的图书馆。

那时候，我有一个美丽的梦想，长大要成为作家或记者，用我手中的笔写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向人们揭示人间的真、善、美，给人带来欢乐。

我从一上学开始，到离开学校，都被人称为“才女”。我的语文作文，经常被老师用作范本给大家朗读。

初中毕业后下兵团，到兵团后，还被战友们说成“才女”。我们连五百多号人，被誉为“超级大连”，人才济济，连队成立通讯报道组，结果，我这个六八届初中毕业生意外的被挑选上。

进了连队报道组，我们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吃完晚饭，去报道组的房间里写报道。开始写一些连队的好人好事，先进人物的事迹。好人好事好写，一点小事，就往大了写，一滴水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后来就写批判稿、连队年终总结等。

有一次，连队让我写一篇批判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未婚先孕的事件，晚上，在小小煤油灯下，我思绪万千…

刚去兵团，连队就规定三年之内不准谈恋爱，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三年之内不许谈恋爱，高中毕业的哥哥姐姐们下兵团时就已经二十来岁了，早已符合《婚姻法》规定结婚的年龄，怎么就不能谈恋爱呢？

对于男女之情我当时懵懵懂懂，我很同情这位女战友，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挺好的，让我批判她，我有些于心不忍，我年龄小，又不懂，咋批判人家吗？最终也没写出来，后来领导也没说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年代，写批判稿最多，随着形势的变化，今天批林批孔，明天就批右倾翻案风，再后来就是评“水浒”批“宋江”，领导让我们批判谁就批谁，不明白就抄报纸。为了评“水浒”“批“宋江”，我托人借了一本《水浒传》，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最终还是以“两报一刊”为准。

当时批判稿用的最多的句子像“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是可忍，孰不可忍”“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连队的小范围的批判稿我们也写，连队出现个“打架斗殴”的事件，出现个“偷鸡摸狗”（主要是偷老乡家的东西），男女之间只要有暗生情愫的苗头，就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女战士稍微爱打扮一点，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那时的女战士不敢穿合身有版型的衣服，胸部要用布紧紧勒住，要是显出婀娜多姿的腰身，那就是丢丑，让众人耻笑。

总之，只要不符合当时政治上要求的，不符合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的，我们都一马当先地写批判稿，在连队大会小会上发言。

在连队，没有文学作品可读，我们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学毛选，学老三篇、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马克思的《资本论》，列宁的《国家与革命》。

晚上不是开班务会，就是批判会，或者红歌比赛，后来又学天津小靳庄搞“赛诗会”。团部来放电影，也就是那几部，《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上甘岭》及八个样板戏等。

那时，我们觉得自己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发誓干掉今天的“万户侯”。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然而，兵团到了79年底，几万人基本上哪来哪去，都回到自己城里的家，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 。大多数人因为该读书的时候没读书，初中还没毕业就去种地，所以回城后，只能从事简单的体力工作。

而且，年龄都老大不小了，该结婚成家了。在兵团所接受的政治学习，理想教育，这一切被回城后“利益第一，金钱至上”的现实社会状态和成家后的白菜豆腐撞击得粉碎。

我再也不是学生时代、兵团里的“才女”，我只是回城后，一个头脑简单的没有任何技能的普通知青。

年少时的梦想逐渐暗淡，但我还是不肯放弃。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何尝没有意识到梦想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总是试图去逃避现实。后来，生活的不易，我的文学梦离我越来越远。

回城后，我调到一家国企建筑工程单位，从事工程预算工作。每天和图纸、数字打交道。尽管我从心眼里不喜欢阿拉伯数字，但也没办法。

那个年代，所有人的工作不是你想干什么就找什么工作，而是组织上分配你干啥就干啥。“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再说，这也是我养家糊口的唯一途径，为了承担家庭和社会给予我的责任，为了我将来有一个舒适的生活，为了我的自尊，我必须干好这项工作。

我放弃了喜爱的文学作品，尽量不看其他非专业的书，不看电影、电视，一门心思地努力学习专业技术知识。当然，遇到一本非常喜爱的书，我会牺牲睡眠和吃饭时间。

白天去工地，到现场学习实际操作，晚上打开书本学习理论知识。一年四季，除了春节放几天假，根本没有休息日。工地上地上地下的跑，拜工人老师傅为师，一边看图，一边实践，办公室里跟老工程师多请教，不懂就问，直到弄懂为止。

塞北天气寒冷，一般到了三月下旬工地才开工。冬天不忙的时候，我参加预算员培训班，后来又考上建筑工程学院。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这项技术工作领域里得心应手，可是我的文学梦，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梦没有了，我的文学情还在。在我自己短暂的人生轨迹中，也体会到不得不舍弃的痛苦与茫然。但事实就是，抛弃一个梦想，我们还可以继续前行。

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性，也有很多机遇和挑战，当它们神奇地相互交汇在一起，就会演绎出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