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有这铁棒又有何用

黑山老幺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我有这变化又如何

还是不安还是氏惆

金箍当头 欲说还休

——戴荃《悟空》

一

政治处缺人。

老梁让老幺全局基层派出所物色一两个人选，要会写几笔，年轻肯跳，干活积极主动有上进心，没有不良嗜好。

老幺到人事干部周芷琪同志那里把所有基层派出所民警的档案调出来，篦了一遍，初步筛选比对出十来个同志，尔后又从侧面打听了一下他们的情况，最后锁定了三个老计，打算从这三个中选一个。

老幺首先给最符合条件的那个老计（姑且称之为A）打电话。

A见政治处最装逼的老幺大哥亲自打电话来了解个人情况，料想绝逼是好事，因而特兴奋紧张严肃活泼，像打莲花闹似的说自己不但热爱写作，还喜欢运动，大学时就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南翔技校双修了烹饪和挖掘驾驶…最后他还热情洋溢地邀请老幺有时间到他那去钓鱼。

然而，当我问他愿不愿意到政治处来发展时，他却突然像做贼被抓了现行，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富有感情地说他刚刚从警不久，想在基层多锻炼锻炼，况且自己从小就生活在城市，又是富二代，长期脱离劳苦大众，在基层也正好可以好好接受一下贫下中农再教育…

然后，我又给第二个、第三个老计打，再然后又给最初筛选出的那十个老计打，再再然后又退而求其次给其它老计打，到最后什么标准也不要了，只要愿意来政治处我们都夹道欢迎。

可事实上，没有一个老计感兴趣，用八人大轿去抬都不来。

这确实有点伤感情，我和老梁一直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政治处是好大个庙子呢。

本来我们可以物色好人选报局党委后拿绳子和麻袋将其捆绑到政治处来，但灵魂高傲的老梁说强摘得瓜不甜，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没得球意思，因而自我们决定招兵买马那天算起，都一年多了，到现在都还没招进一兵一卒，反而还逃跑了两个。

至于哪些老计当了逃b我就不点名了。

二

不愿到政治处来，可能有几个原因。

首先，在政治处搞不到事。

你看每次立功受奖者有几个是政治处的？

倒不是组织不关心照顾，而是政治处确实没有立功受奖的噱头，不要眼红其它单位的同志得到的奖章奖牌都可以量身定做一身铠甲了，若真要给你胸前也挂一块，说难听点，先进事迹都不知道哪门写。

不可能因为你一天开了多少场会，办了多少次会务，跑了多少趟组织部、宣传部、人事局、财政局、机保局、档案局、市公安局、打印室，填报了多少表，制发了多少分文件、通知，打接了多少电话，搞了多次活动，下了多少次派出所，跟多少人谈了多少次心，清理了多少人事档案，慰问了多少先进和老弱病残，考察了多少干部，接待了多少来宾，跟领导开了多少次车门、提了多少回包包，挨了多少回日嚼，背了多少回黑guo等等什么的而跟你立个功受个奖吧？

立功受奖机会少，赐顶戴花翎以及其它好事砸到脑壳上的几率也就小。

没得含糊。

其次，政治处的工作多又杂，做了又不显山露水。

上面提到的还只是部分面上的一些工作，还有好多面下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同样耗费精力和体力的工作只有在政治处亲身感受过才体会得出来。

其三，在政治处上班找不到当警察的感觉。

不能破案抓坏人保一方平安，不能直接面对面跟老百姓打交道为民办实事，不能提根警棍腰间别把qiang到处yao wu yang wei 欺 ya bai xing...有jc之名而无jc之实。连个小区bao an的气质都不能比，时间久了会感觉像当了个jia警察。

于是，你心里的便有了悟空那般疑惑：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

三

老幺刚从警时被分配在回澜派出所。

回澜又叫倒流镇，顾名思义其护镇河是自西向东倒着流的，只是现在成了一条污浊的小水沟，再没了当年一条大河波浪宽的磅礴之势。

小时候，甚至还在我妈肚皮里的时候，就经常在回澜街上赶场买油粑粑，而回澜离我石板村老屋湾也只有五六公里路。

正因为回澜是自己小时候成长过的有乡愁的地方，老幺才最不愿意在这里上班，这除了会觉得没有出息之外，还认为故乡本是拿来怀念和告老怀乡的而不是拿来打拼的。

说来，老幺从小就有一个梦—今生要在外面闯荡花花世界，活得精彩刺激，而老幺也是在十几岁时就背起行行囊情万丈地远走高飞了。

记得当时就是在回澜和尚坝上的到成都省的大客车。

然后，新疆、北京、上海、西藏…

飘飘荡荡十几载。

最后，正如某首流行歌曲唱的：“终点又回到起点…”，也如另一首流行歌曲唱的：“回来时却是空空的行囊…”

这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歌曲简直就是专门为老幺量身定做的。

在老幺看来，生存闯荡的地方离纽约曼哈顿伦敦巴黎北京上海越远，离老家石板村老屋湾越近，就越预示并宣告着自己卫星发射失败。

又想起了小学同学曾国军写的那句破诗：…从老家到成都我走了二十几年，而从成都到老家只需两个小时…

照这么说，老幺从老屋湾到回澜走了十几年，而从回澜到老屋湾只需几分钟。

这不是比曾胖子还怄人？

当然，老幺不愿在回澜派出所上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自己跟派出所的个别领导，特别是跟一同被分到该派出所的几个新警关系不怎么的。

连李军都知道，老幺那时在回澜派出所经常这些老计欺负。具体情况可参阅黑山老幺宏伟巨著《讪笑录》第三卷第X章，里面有所提及，今天不再详谈。

另外，不愿在回澜派出所上班，跟老幺当时在搞对象也有很大关系，有首叫《大妹子》的情歌如何唱来着：“一天不见妹妹睡不香，两天不见妹妹心发慌，三天不见妹妹不知该怎样…”

而在派出所一个月见也不到我大妹子几回，要约个会什么的就更不方便。

当然，老幺不愿在回澜派出所上班，还有个原因是自己太虚荣，觉得没有在局里上班讲起洋盘。

正因为有以上诸如此类的原因，所以当警务指挥中心(跟政治处一个板眼的综合部门）话事人国友老哥打电话来说要抽调我到局办公室时，我才显得格外的迫不及待和喜出望外。

四

上学时，老师为了让学生各科齐头并进，总爱把“木桶效应”抬出来：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桶壁上最长的木块，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一块。同样，一个学生总体成绩的好坏往往也是受自己学得最差那一科的影响最大。

这也即所谓的短板效应。

老幺中学时，班上就有一个吴姓同学，其它科目都不赖，特别是物理，简直比老幺还有天赋，或许他跟爱因斯坦都有一拼，可就是因为英语实在太差，一连补习了三年，每次都没超过五十分（一百五的总分），最终因没考上自己理想的学府而恨气打工去了。

然而，出生社会之后，老幺见到的似乎又是另一种情形：一个人只要在某方面有一技之长，即便其它方面都很短，也可能比各方面都均衡发展的同志更容易生存和致富。

比如，你菜炒得好，饭店老板就会高薪聘用你，还会把你供起来，自己也有机会当老板。再比如，你若会挖掘驾驶、做屋漏、精通电脑、会修车、会气功、会看风水、会炼仙丹等等也很有前（钱）途。

在社会上打拼是如此，在单位上上班也是如此。

拿在行政部门来说，你若在某方面有过人之处，往往就更容易脱颖而出，并引起领导和上级部门的高看一等加厚爱三分。

老幺就认识两个外省的兄弟，一说可能很多人都认识，所以在这里也就不点名道姓了。

这两个老计，都出生于农村，又是外地人，没关系没背景，家境也一般，可短短几年时间，一个因为有副好嗓子，便从最偏远的农村派出所直接调到市级某高大上的部门高就去了，而另一个老计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又特别是写得一手好调研文章，现在也写到省上某高大上的部门高就去了。

如果这两个老计没有长板，要想往高处走，能那么终南捷径吗？

看看我们身边的其他那些办调动的老计有多周折吧。

老幺将这种现象称之为长板效应，而且是长板正面效应。

当然，任何事物都充满悖论，除了长板正面效应，在基层行政部门，特别是在县级公安部门（注意是县级），似乎又还存在长板负面效应：如果你在某方面，比如在电脑、写作、法律、财会方面有特长，那么你可能就会在相应的工作岗位上干到地老天荒，而没有到其它岗位锻炼和施展拳脚的机会。这时你的长板反而成了你发展的绊脚石，甚至会变成你的软肋，因为你会给人的感觉是除了会什么什么（其特长），好像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自然你发展的空间也会受限。

老幺有一个曾经的同事，我们姑且称之为B，综合素质强，人品也不错，但因有写作公文的长板，所以组织便把他一直安排在文秘岗位。

而老幺不只一次听到有人不屑一顾地评价他：“B除了会写八股文，还能干什么？…”其实，在老幺看来，如果将B同志放在派出所、或治安、或刑侦等岗位上同样会干得很出色，甚或同样会远远甩出你一大截，因为人家的短板或许都比你的长板长，只因他有写八股文的长板，而且一写就是若干年，因而没有了在其他方面锻炼和显身手机会，自然也没有把你比下去的情形发生。

而那些什么长板也没有，甚至各方面都很短很平庸的同志，反而因有机会多岗锻炼，久而久之，千锤百炼成铁，到后来倒成了一个全挂子，最后在各种好事面前反而比有长板的人更有起手，也更自我感觉良好。

总而言之，局机关特别是综合部门是一个让你长板变得更加细长最后变成一根溜溜儿细长棍的地方。

五

在雅典阿波罗神庙的门楣上，用古希腊文刻着一行文字：“认识你自己”。

相传这是雅典建城时神留给人类的箴言。

一个人最难认识的就是自己，偶尔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的也是自己。

说来，老幺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就太多了，很多时候得假借于物或外人来帮助认识。

上学时，班上有一个叫小花的姑娘，人如其名，貌美如花，老幺当时可稀罕她了，每天放学之后就提起二胡坐在她家门外的黄连树下边拉边唱：“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直到有一天，伊终于忍不住跑过来羞怯地塞给我一张纸条，上书六字箴言：“屙泡尿照一照。”

在清澈可鉴的尿液里，我终于照见自己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癞蛤蟆，而伊乃天鹅屁。

再比如…再再比如…

呜呼，老幺这样那样不自知的例子太多，现就不一一列举了。

下面说说另一种情况：偶尔也有自己认清了自己而别人犯迷糊的时候。

就拿自己在某些方面的长板和短板来说。

老幺一直就清楚自己有体能长板。

刚到乌鲁木齐读高一时，全校师生举行环城长跑比赛（跑进了多少名有奖品，班级考评也要加分），班主任见老幺瘦筋筋的，所以之前也没让老幺参加班上针对体育健儿而组织的训练，正式比赛那天还把老幺拉到最后一排站起，而老幺比赛当天上身穿了件棉衣、脚蹬的是双大头鞋、外裤里面套了根没裤头带的毛裤—以至于边跑还得边提裤子（主要是稀里糊涂地不知道那天要比赛），即使这样老幺也还跑进了名次，得到了奖品，为班级争了光。

又说刚入警时，老幺标准的引体向上能做四十几个，俯卧撑能做三百多个，一千五百米长跑一般只要四分钟二十秒左右。2008年，桑城举行万人长跑，老幺在晚跑了两分钟的情况下，一样跑了个全县第六名（前五名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学校体尖生或武警）。

以上列举的这些都可以找到大量证明人（比如老幺当年的老师同学一起入警的兄弟伙以及教官等等）。

然而，即便如此，我是说即便老幺有身体长板，但仍有不少人不以为然，以貌取人地认为老幺弱不禁风，需常服汇仁肾宝。

又比如，老幺最清楚自己的短板是写公文，因为自己心里上排斥，意趣和写作风格也与之相左。

打一个高雅点的比方：这就好比，某个人很好色，但他的取向却是同性的，所以你让他跟异性色，其表现肯定还没有一个不好色的同志效果好。

同样，老幺写的公文或许还没有那些不爱文学的朋友写得好。

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很多人包括组织都认为老幺的长板就是写公文，因而把老幺按在办公室也算是人尽其才。

先人板板。

这么一来，老幺硬是把自己的短板当长板在公安局硬撑了十几年。

你说容易么？

你说该不该奄奄一息，永垂不举？

你说！

到最后，背写驼了、眼睛也坏了、胃病也出了，真的成了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而今眼目下，老幺如果再说自己有身体长板一口气爬八层楼还不气踹也还真成在冲壳子了…

最怄人的是，有时职业倦怠了，来不起了，想改庭换门，还找不到下家，因为其他技能未得到锻炼而荒废了，长板也磨短了。

所以，想想如今那些小同志不愿意到局里的综合部门来也无可非厚，他们比起当年的老幺确实要务实和高瞻远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