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一片是秋思

李其芳

秋日娴静的午后，迎着阳光，行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忽而一阵秋风起，肩头飘落一片树叶。抬头望去，曾经浓翠蔽日的叶子，已经不知何时变黄凋落，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片斑驳。平时只顾着大步往前走，慢下来才发现，原来道路两旁不知何时已悄然铺上一层落叶。

 “一夜秋风烈，吹落满地金。”看着落叶满地，脑海里忽然涌上这样的诗句。但眼前不止有金黄的银杏叶子，还有火红的枫叶，淡黄的垂柳叶，甚至柠檬黄色的槐树叶，各色的叶子，各异的形状。都以自己的姿态缄默着，不喧哗、不热烈。行人走过，有的跓足欣赏，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神情淡然。

哲人康德认为，审美判断是情感判断，客观的美是难以存在的。

这也有道理。琴音再美，牛难以听出高山流水。人们叹惜牛不懂风雅，我却觉得对牛弹琴的人更可笑。

同样面对秋天，有人赞美，有人悲凄。历代文人笔下的秋大都有苍凉悲戚之感，“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可能再美的风景，也抵不过心中的愁苦，漫天飞舞的落叶，伴着不时哀啼的猿猴，竟是让内心更加寂寥。王勃叹道：“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本来就想家，漫山黄叶又随风飞，心里的悲意更加深重了。而刘禹锡则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豪气干云，意气风发，快哉快哉。诗人杜牧眼中的秋阳落林又是另一番景象。“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在秋阳晚照下，枫叶流丹，灿若朝霞，艳如云锦，此情此景竟比二月春花还要美丽，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伟大的革命家、政治家毛主席却写道“层林尽染，漫江碧透，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虽是写寒秋，却无一丝萧瑟之感，反而有一种博大、壮阔的崇高美，气势磅礴，壮志凌云。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样的风景，不同的感受。你有你的快乐，我有我的哀愁。

又一阵秋风吹过，一片落叶打着转徐徐飘落，伸出手，轻轻接住。它是那么轻，它又是那么美，安静的让人不忍舍弃。那就带回家吧！蹲下身，在堆积许久的落叶丛中，挑选一枚形状完整的、颜色亮丽的，轻轻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待到回家仔细的用清水冲洗一番，小心翼翼的执笔轻写一两句，趁着新鲜，虔诚的夹进书页里。待到来年读书时，不经意翻阅至此，细细体会那些文字，思量当时情景，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抬头仰望树枝，任思绪纷飞，身边行人匆匆而过，有的也好奇张望。他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树上，有枯黄的树叶顽强的挂在枝头上，拥抱着风的清冷，随着它一起舞动；有的飘飘然在空中翻飞，再次让生命舞出不同以往的绝美，有的，早已零落成泥辗作尘。    

四季变迁，生命是一场漫漫孤旅，新旧更替，生老病死，都是无常。不论平淡还是精彩，皆短暂如晨露，渺小若微尘，不经意间便会消逝。昨夜又跟女儿聊起了英年早逝的话题，我叮嘱她早早睡觉，好好吃饭，她也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人生就是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疾病、灾难，就是上帝摇得骰子，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或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你身上。得意什么，张扬什么！

《红楼梦》中有著名的《恨无常》一曲，“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一生即便荣华富贵，也敌不过旦夕福祸、生死无常。一年四季更迭，季季不同，一生悲欢离合，细细品尝。无常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也许是如日中天的事业突然夭折，也许是相约一起走过余生的伴侣忽然离去，也许是昨天还跟你甜蜜的说着漂亮话的友人，今天却对你亮出了刀子，而且刀刀见血，在你刚结的痂的伤口上胡乱猛刺，人性的恶，你永远无法估量。想起这些，心中涌起了一股淡淡的痛。

康德是一个智者。客观的美，一到我们心里，就投上了我们的色彩。你振作它雄浑，你宁静它温存，你伤感它忧患，你心里的千般情绪，景色全都心领神会。

下意识的掏出手机取景、拍照。想把这秋光这思绪留在自己的影像里。

留得住吗？

留住在相册里的秋光，只是昨日的幻像，明日的回忆。正如你不能触摸到你的昨天。今日之我，已不同于昨日之我。

纳兰容若的“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曾将这首词读了又读，不胜感慨，把它设为QQ签名，只觉得它说到了我的心坎里。而今呢？还会为哪一句诗惊艳，被哪一句词震憾呢？经历过一些沧桑，就波澜不惊了吗？

人们说，世上事，无非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别人的事，由着别人折腾；老天的事老天自有安排；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认真做好每一个当下，不迎合别人，不刻意追求，顺其自然，才可以在这无常的世界，保持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哎，秋思乱飞了。

其实，生老病死，缘起缘灭，叶生叶落，秋来秋去，又关卿何事？

2019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