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故乡篇二)</p><p class="ql-block">【题记】与灵魂合拍的,总是那一捧握手犹有余温的故土。</p><p class="ql-block"> 在故乡,我已成过客。岛上还有一个老屋,每次回岛上,会情不自禁地看一看。用老屋这个词而不是家,在心里,父母不在这个家,那里也不是家了;没有父母的老屋,我也就成了故乡的客人。有点残破的老屋,与心中的那个家,随着岁月的脚步,都快要坍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一 )求学</p><p class="ql-block"> 洞庭湖的冬天,如果夹杂着小雨和北风,会是异常的寒冷,风会穿透身上的几层衣裤,感觉上会是刺骨的。大概凌晨六点,随着远处传来的零星狗叫声,父亲会轻轻地喊我的名字,叫我起床。母亲会告诉我,早饭已经热在锅里,会在一旁默默看着我吃完。再一个人背上行囊,去赶七点的班船。那时家里没有记时的钟表,我要出远门,头一天母亲会提醒我,要早点上床睡觉。而父亲会像闹钟一样,一晚上盯着早上六点这个时刻,他会从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天空的鱼肚白和自己的生物钟,来判断6点钟这个起床时间。这是我三十多年前,从青山岛出门求学的一幕。</p><p class="ql-block"> 那时岛上还没有船码头,涸水季节的冬天,船会停在一个叫新化沟的地方。太阳还未出来,踩着还未完全融化的泥土,走两三里这段泥水冰“三合一”的路程。那时的寄读,一个学年就寒暑假可以回来。</p> <p class="ql-block"> 小学与中学是在岛上读的。当时行政上因为青山岛与芦林潭两地的合并,称为青潭公社,但中学的名子却取了青山两个字。小学在大队里上,那时称大队不叫村,分上山、中山、下山三个大队,也就有了以大队命名的三所小学。一个大队还下设有五个队,那时叫队不叫组,上山大队就下设有九龙、星光、金寺、长龙、谢家五个队,名字很好听,来历却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小学座北向南有两排平房,东头是厕所,西头是一个戏台,再用围墙砌上,就形成了一个四合院。戏台其实也是逢年过节大队上搞集会的地方,比喻开群众大会、放电影、唱花鼓戏等。院内最初有一个蓝球场,还有乒乓球台,地面是“三合土”,球台是水泥板的。读书学费也不贵,一学期也就两块钱左右,几乎适龄孩子都会来读书。</p><p class="ql-block"> 可惜1998年的大洪水,把整个岛上的房子几乎都冲垮了,学校也没幸免,加上后来的“退田还湖、移民搬迁、高台建镇”政策,低处的房子全被拆除,高处的小山坡也全部被推平建了房子。后来回到故乡,总会让随行的朋友告诉我,小学学校的位置在哪,会盯着这个位置展开思维,从记忆中去寻找哪里是哪家、哪里是哪屋。而每次又都会是充满酸楚与失落,地理上的盲区,让童年的许多记忆,已随之几乎消失殆尽。</p><p class="ql-block"> 岛上只有一所中学,最初办在长龙队与谢家队的交界处,也是两排平房,却是座西向东方向摆布。上初中第一学期是在第一排的北边一间。记得学校是喂有猪的,在教室的隔壁就是厨房。最初猪也就放在教室同一房间,前面是老师讲课,后面睡着一头猪。猪在上课的时候其实也是非常安静的。可惜动物没有思维,听不懂老师讲的。每个老师会因一些教学特点,而留在记忆最深处,这种世间最无私、最高尚的爱,这也让学生一辈子不能忘记。</p> <p class="ql-block"> 中学的搬迁,师生与百姓一道参与,筚路蓝缕,肩挑背扛,把荆刺丛生的荒山,开建出一座学校来。因为是坟山,会挖出一些腐烂的棺木,人的头骨、头发。一些骨头里面的磷,白天都会发出光来,老师会告诉你,这就是化学元素磷,白磷燃点低,平时只能保存在水或煤油里,遇空气会发生化学反应,甚至燃烧,这种光,也就是民间所称夜间看到的“鬼火”。</p><p class="ql-block"> 那时也就十三四岁,从砖厂挑砖单程要走三四里路,20块红砖一担,一挑就是一个半天。年龄大一点的同学一担可以挑到32块,争先创优的气氛下,大家都会往重的挑,可我年龄偏小,很是吃劲,也只能挑到22块一担。</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有过为学校食堂砍柴挑柴的时期,要到四五公里远的湖洲上,自己砍自己挑,一天也就可以来回两趟。这种劳动也就碰到过一两次。</p><p class="ql-block"> 从十六岁离开这里,在这座岛上已度过了小学、中学的十年教育。走出这座岛三十多年来,却一直魂牵梦绕那时的老师与同学,他们是否充满快乐而安好,是否健康而幸福,这里的每一堂课与每一堂课上发生的故事,是否还清晰地记得。正是这方土地,千百年来,劫劫长存,生生不息地养育着她的子民。</p> <p class="ql-block"> (二)邻里</p><p class="ql-block"> 队上有几个大户,所谓大户也不大,不过是有三四兄弟,成家后各立门户,发展到两三代而已。算起来有颜家、张家、傅家、霍家和陈家,柳家住在星光队的地域,其余的还有姜家、周家、葛家、冯家、谢家连同我家,就都算一家一户的小户了。</p><p class="ql-block"> 梅伯伯其实应该称梅姑,小时候最喜欢去她家玩,也玩得最多。母亲经常会说,你梅伯伯是个好人!后来出远门读书回来,或是过年拜年,母亲会第一个对我说,你要去梅伯伯那里看一下。其实梅伯伯是大队长夫人,总是语气温和,脸上充满着笑容与和善。要是家里差个什么东西,母亲一定会说,看你梅伯伯家有没有借。每次去梅伯伯家,总会给你端上一杯茶来,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梅姑却会把你当大人一样对待,像母亲一样,一幅慈祥的样子。其实说茶其实是老家的姜盐豆子茶,做一杯这样的茶来,也是很费功夫的。去给她拜年时,总会牵着我的手,把好吃的装进我的口袋,还会使劲塞得满满的。可惜梅伯伯身体不太好,当我读完大学参加工作,她已作古。后来我与母亲谈起梅伯伯,母亲还是那句话,“你梅伯伯是个好人!” 妹妹也会在一旁插嘴说:“梅伯伯跟妈妈一个样,就是温和贤慧!”</p><p class="ql-block"> 香大姑算得上也是队上的远房亲戚,身边有个儿子姓李,我按辈份称寒哥。正如父母经常说的,家里大凡小事都是寒哥来帮忙。因为隔得不远,又是亲戚,每天都会见到香大姑和寒哥,她总会每天到家里来座一座,母亲也会每次端上一碗茶。喝茶其实是喝这种姜盐豆子芝麻茶,是老家的一种风俗,也是对待每一位珍贵客人的见面礼,香大姑会经常与母亲拉家常,因为姊妹有五个,母亲时常会教育我们姊妹要团结,当闹一些小矛盾时,香大姑常会说上那句口头禅,“小来同巢鸟,大来各自飞!”很多时候,一边在煤油灯下做着作业,一边听到大人们的这些聊天。现在体会起来,这句谚语真是饱含着中华文化的精粹。我考上学校那年,香大姑还专门拉着我的手说:手上没有更多的钱,这15斤全国粮票,你在长沙是用得上的。这在那个物资溃泛的年代,是多么大的一份重礼!</p>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记得寒哥一直是单身,后来听说又成了家,女方带来的几个孩子也都孝顺。我也回去过几次,每次见到他还是那样的笑脸,我也会每次从他的脸上,去读懂香大姑的那份善良、厚道与朴实。</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队上的亲戚,除了寒哥家,就算霍家了。霍家三兄弟,按大到小顺序,分别称为煌哥、怡哥与弟哥。三兄弟个子都不高,却聪明而勤劳,在队上也会任一个队长、副队长,或是保管员的小职位,家里总会得到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其实这份帮助,更多的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每一次对视中透出那束血浓于水的眼光,是每一次无声的放在心上的温暖,更是一直挂在心头的一种念想。</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三 )伙伴</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小时候的伙伴,会成为一个人一生的牵挂。队上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大概有十多个,年龄相差不到两三岁,干起集体劳动来,特别是“春插”、“双抢”、“秋收”这三个农忙季节,会当成一支“生力军”,大家争先恐后,都是插田、扮禾的一把好手,队上叔伯年龄段的人们,会投来一阵赞誉的眼光。</p><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是灿烂与美好的。农闲与学校放假期间,伙伴们会一起去划船,一起去捉鱼捞虾,一起捉泥鳅、捉青蛙,一起去爬竹竿、掏鸟窝,会一起去打闹与玩耍。还会一起去打弹子、玩“纸牌”、跳“工程”和玩“打仗”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黄昏,湖区的天空总是蔚蓝蔚蓝的,湖水会在习习的微风里泛起涟漪,把河岸荡出一道道的沙川;翠鸟会用它那灵巧的双脚,快速地留下一串脚印,一但寻觅到食物,又会冷不丁地飞向另一处沙滩;远处的高脚鸬鹚,如同一个稳稳站岗的哨兵,许久才会移动一下高高的双腿,伸长脖子,从水中取出一条鱼来。湖面也会不时走过一条渔船或是货船,“突突突突”的声音,会划过一时的平静,然后湖面再又归于安静。</p> <h3> 伙伴们会找一处沙丘,或坐或躺,周边的一切,一定是安静而美好的。会眺望满天的云彩,把舒展翻卷的云朵,想像出哪片像山,哪片像船,哪片又像一群奔腾的骏马,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大声地指着叫大家看。会久久地盯着那群起飞的大雁,时儿在空中变换着队形;时儿单个的大雁飞离队伍,换一个位置又慢慢归于队伍;时儿会听到离群的大雁,发出一声声的长鸣。也会随时找出一块碎瓦片,在平静的湖面上打出一窜水漂;又会一齐凑过来,比试比试看谁打的水漂更多、飞得更远。会在一个艳阳的下午,在草地上奔跑、嬉戏;累了,会在泥地的草丛里寻找一种植物“布根”的东西,或者在白沙的土质里寻找“丝茅根”,用恰到好处的劲扯出来,剥去皮,露出白色的肉,会先在伙伴面前炫耀一番,再放到嘴里,品出一种甜甜的味道来。</h3><h3> 童年是美好的,是开放的,是自由的,更是充满童真与欢笑的。她与大湖、大水融合在一起,没有生活的忧愁,没有社会的烦扰,也没有人生的苦闷;在这片皇天厚土上,找寻着杨幺头、三圣庙、木鱼包的美丽传说,在这天高水阔间,尽情地奔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满目是青山、碧水和沙滩。正是这无染无尘的山水,养育出一种乐享自然,俗心和善,感性慈悲,自强坚韧的个性,这就是这方土地上生活的人们。</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四 )蔓荆</p><p class="ql-block">【前述】蔓荆,为马鞭草科植物。蔓荆子为其单叶蔓荆或蔓荆的干燥成熟果实,含挥发油,主要成分为莰烯和蒎烯,并含有微量生物碱和维生素A,还含牡荆子黄酮,即紫花牡荆素,主要功效是疏散风热、清利头目、除温利关。适宜:外感头痛、偏正头风、温痹拘挛者;禁忌:胃虚者。用于治疗:风热性头痛、头昏、偏头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面这段文字是从资料中找来再编辑而成的,是想说明这种农村地区很少见到的中药材,到底有什么价值。</p><p class="ql-block"> 在故乡的土地上,除了到处长满的苦楝子树,另一种就是蔓荆了。</p> <p class="ql-block">青山岛北面的地理环境,是这种植物耐以生存的天然保障。绵延近十里的白色沙坡,除了生长着这种蔓荆,其余的植物很难找到。夏季是十分的炎热,沙面温度会处于40度以上,而且会让植物大量失水。但晚间不断吹来的北风,又含着洞庭湖天然的水分,昼夜温差大。冬季落叶,自我保护下,会顺利地度过洞庭湖零下近10度的严冬。</p><p class="ql-block"> 开春后,这种植物会长出嫩绿的叶片,一直长到夏季,叶片厚而圆,富含水份,且不易蒸发,这也是它耐干旱的主要原因。其本身的化学构成,有着极好的防虫效果,成熟后的叶片会泛出紫绿,顶尖部分开始开花,花呈紫色,会像芝麻一样,边开花、边结果。每年从三四月大概要长到八九月,成熟了的果实会结实而饱满。成熟期后,每年会由公社统一组织人员看守,也会统一采摘时间,这也极大地保证了果实成熟与药用价值。因为它药用的经济价值,每年国家会统一组织收购,大概四五斤鲜果会收缩为一斤干果,干果的价格一斤可买到2元左右,一个家庭一年最多的能采到上百斤干货,这在当时一个拿国家工资的人,每月只能拿到三四十元的时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也会有人去偷采,但这是一件违法与不光彩的事,做的人并不多。采购的通知一定是用广播发布,可以让每家每户都能听到。</p><p class="ql-block"> 采摘的这一天,各家各户,男女老少,会用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赶到岛的北面沙坡上。人头簇动下,异常的热闹,这里用“满山遍野”这个词就再恰当不过了。如同过节,却比过节更加热闹,也像赶集,却比赶集更加“繁忙”。也是整个岛上一年中忘却辛苦,丢掉烦恼,最充满活力,最有激情,也最富有勤劳、勇敢与欢乐的时刻。</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这一天,一定是蓝天白云。一个上午的劳动,绝大部分蔓荆子会被采摘完。</p><p class="ql-block"> 劳作半天,一身的汗水,站在高高的沙坡上,面向清澈的湖水与银色的沙滩,对于我们这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接下来就是一次酣畅淋漓的游泳了。从沙坡上连跑带滚冲下来,跑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人一进入水中,会在自由的翻滚下,享受着无拘无束的乐趣,如同一次心灵的洗礼,一次身心的愉悦。</p><p class="ql-block"> 摘蔓荆子的时光,我大概经历有五六年之久。今天,经济富裕了,已很少有人再去采摘,只会偶尔零星地从老家朋友处,能找到一些用作枕头的内芯。当年的热闹场面,也许永远不会再来。</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蔓荆子是故乡独有的,如同每一个离乡的人对故乡的深情。记忆中的故乡,还有菖莆子、七粒子、篦蔴子、丝茅根,苦楝树,獽猪,这些植物、动物,在自己记忆的画布中,总占有着一个位置与角落,构成了一幅幅儿时故乡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烟,散开来后,留存下来的是故乡那一暮暮长满蔓荆的山坡,自然与人和谐地融为一体,蔓荆缠绕的白沙,嬉戏劳作的人们,满心欢笑,这场景像铬印一样,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一个人无论走多远,故乡的魅力无不如影随行,也会有思想与智慧的收获,但故乡给你的却是原生的、与生俱来的灵魂与血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孩儿立志出乡关。回想人生之路,童年时,以为那个小渔村是一块垫脚石,命运的根本方向就是让人离开,一心只想从家乡的土地上走出去,奋不顾身地前行,努力勇敢,一步一步,走得远了,久了,累了,回头再去寻找,她却已面目全非;长大了的我们,相聚时依然会谈笑如故,而记忆中的那一片河弯,那一条沟渠,那一座山林,那一树苦楝子,变成了脑海中的一片空白。故乡二字,某某想起她,如同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记忆,支离破碎的血与泪前,和着乡愁供岁月下酒一般。现实与记忆间差别如此之大,泪眼婆娑中,仿佛心在故乡的土地上流浪!</p><p class="ql-block"> 岁月变迁中的故乡,展现出来的是满眼的大不同,只有旧时的模样,铭刻在骨子里与血脉之中。或许未来的几十年,这片湖光山色,会还给自然,还给历史,还给每一位过客、游人......</p><p class="ql-block"> 抬头望着故乡的天空,烟波浩淼处,我看见在嘶哑的鸣叫声中,那一只飞翔的孤雁!</p><p class="ql-block">(2019年10月完笔于南京)</p> 故乡有蔓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