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存寸心 浩然充两间

海鸥

—记老山无名勇士朱永开

作  者：吴镜清

       国庆期间，宁波国大战友发来短信，让我邀请当年在南疆卫国的原12军36师炮兵团榴炮二营六连一等功臣班班长朱永开战友，加入“芭蕉坪”微信群。
       芭蕉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团在南疆卫国的驻地。2015年为纪念部队凯旋30周年，并弘扬为祖国人民安宁“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亏”的光荣传统，我和张建国战友组建了以参战战友为主体的微信群，以其冠名。
       六连一班的事迹早有所闻。他们当年不仅出色地完成了营、连赋予的基准炮任务，且在“1.16”遭敌炮火袭击，一死五伤的情况下，及时抢救伤员，减少牺牲，并在两小时内恢复战斗力，取得辉煌战果。
       2017年元月15日，为纪念“1.16”反击战30周年，我曾秉烛为德良战友撰写的《抹不掉的记忆》祭文润色，以保证翌日清晨让“芭蕉坪”战友看到此文，缅怀先烈，激励斗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这些年，每逢“1.16”这个特殊日子和清明，“芭蕉坪”都有纪念活动，并祭奠炮击中牺牲的徐茂忠烈士，但对五位负伤战友的情况知之甚少。获知功臣班班长的信息，我欣喜若狂，立马向他发出入群邀请。
       接连两个整天，因遭敌炮火袭击而导致听力严重减退的永开战友，只能用微信与我交流，诉说刻骨铭心的那一天。
       永开1963年出生于江西武宁一个贫困家庭，1981年应征入伍。入伍后吃苦耐劳，是勤学苦练的标兵。两年就当上班长，不久又兼任代理排长，直到临战前夕新排长到位。
       1985年1月16日是永开永生难忘的日子。
       那天，炮阵地迎来难有的好天气，他忙着组织全班修复工事和整理弹药。大约9点多，突然接到上级防敌炮火袭击的命令，他马上组织全班迅速进入防炮工事。        开始，大家在工事里谈笑风生，但很快就听到阵地上有爆炸声。突然，一声大爆炸，一发炮弹正巧落在离永开只有一米多远的工事口，冲击波和弹片瞬间涌飞而来。他刚反应“我班遭炮击了”，坐在上铺的战士朱文进惊恐地连叫几声：班长，我不行了！
       永开也感觉自己负伤了，但不知伤在何处。工事内都是硝烟，只能模糊地看到文进战友血人一个趴在床边。
       外面炮弹不断地在阵地四周爆炸，永开没有过多考虑，知道受伤的肯定不止自己和文进，必须迅速抢救。于是，冒着炮火趴开被炸塌的洞口，冲出工事高喊：一班遭受炮击啦，快来抢救伤员。
       这时，又一发炮弹飞向离他大约6米远的地方。凭着一个老兵的经验，他在炮弹落地前的刹那立马卧倒。当清醒过来时，不顾全身已被泥巴覆盖，继续高喊抢救战友。
       很快，卫生员陈锡安第一个来到他的身边，其他战友也纷纷冒着炮火赶来抢救。永开虽然也是血人一个，耳朵听力全无，眼睛模糊得只能看到近处一点点，依然抬着担架一角，几乎跪爬着与战友一起，将伤情最严重的副班长孙志明送往卫生队抢救。永开等受伤战友很快被转到野战医院救治。        一班是营连基准炮。为压制和摧毁敌炮阵地，连队在抢救伤员的同时，迅速从其他班排抽调骨干组成新一班，向越军发射复仇的炮弹。敌炮很快被我方压制，并遭到毁灭性打击。
       十天后永开在昆明空军总医院得知，遭敌炮火袭击中，战友徐茂忠不幸牺牲，他和孙志明、朱文进、高振伟、黄和胜五人负伤。其中副班长孙志明和朱文进尤为严重。孙志明气胸，幸亏及时抢救；朱文进失去一只右眼，胸部被弹片穿伤，左脚断骨，还断了一个手指；高振伟断了两根手指，全身多处弹片伤，头部特别严重；黄和胜全身弹片伤，主要伤及双手。
       永开全身弹片伤，大的全部取出，左眼弹片伤，左耳震伤，有四块小弹片无法取出，分别为左大腿侧、右臀、左上肩和左肺。
       比弹伤更严重的是心灵创伤。炮击前三天永开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受伤住院期间，谈了两年多的女朋友又弃他而去……
       一个多月后永开伤愈，坚决不去后方大营，要求回归连队。连队批准了他的请求。
       返回前线，永开以老班长的身份，协助他受伤时调来的新班长，在班里充当全能炮手，哪个位置缺人就顶哪个，直到五月底部队调到文山大本营进行休整评功。
       部队凯旋，情绪亢奋，但因评功名额有限，矛盾非常突出。真所谓打仗容易评功难。永开希望榜上有名，但又不忍其他有功战友落榜，牢记自己是共产党员，冲锋在先，享受在后，有功不争功，把功让给烈士和重伤员。永开没有评上功臣，也未能拿到残疾证。有关部门说没有伤及要害，没有太大后遗症，不够评残条件。
       1985年11月永开怀着复杂的心情复员。农村战友二等功以上都分到工商、银行、税务；三等功安排到国企，残疾人也一样。他说，那时候想法可大了，连死的心都有。想想自己为祖国流血流汗，在负伤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抢救战友……心里真的不甘。
       最终他还是坦然面对现实，特别想到牺牲的徐茂忠战友，还有无数默默无闻的革命先烈，不平静的心慢慢得以平静。
       家里几乎一无所有，钱都给父亲看病用光了。全家除了母亲，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几间泥瓦破屋和五、六亩地。
       1986年底永开借了1000多元方能结婚，还债还了好多年。
       乡政府考虑他卫国参战，共产党员，体内尚有弹片未曾取出，照顾其做尚无编制的林政治安员，负责依法处置破坏森林的事件。        不久派出所所长看中了疾恶如仇，公正执法，兢兢业业的永开，将其挖去做治安联防队员。
       1993年8月3日永开执行追捕逃犯任务，眼见逃犯拿出匕首刺向同事，抢先一步挡住凶器，胸肺被刺，住院72天，法医鉴定重伤甲级。市、县人民政府特授予其见义勇为先进人物称号，并特批农转非进国营企业工作。        永开一时成为九江市人人敬仰的新闻人物，但他始终低调做人，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很少有人知道他曾上过战场，负过伤！
       2003年企业体制改革，永开无奈下岗。
       为了生活他先后在武宁、郑州、哈尔滨等地方卖苦力，做过橱柜生产搬运，客车车厢底板安装……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
       2006年永开转辗来到广东惠州，学习室内装修工程，跟一位老师傅学监理。每天骑着一辆30元的破自行车上工地，不懂就问，边看边干边学。凭着军人的血性，不怕苦累，诚实做人，诚实做事，没有几年就当上了项目经理。

永开重返当年老山战场

       这些年永开生活趋向安宁，子女事业有成，儿孙承欢膝下，却常常情不自禁地怀念并梦见昔日同生共死的战友，想起卫国牺牲的徐茂忠烈士。
       他在日记里写着：活着的战友，我想你们；死去的战友，徐茂忠兄弟，你在天堂过得好吗？班长也同样想你。
       2000年永开得知朱文进战友的联系方式，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15年渺无音信的两位生死之交的战友有说不完的话。
       2013年文进到广州办事，第一时间告知永开。永开马上发出邀请。文进说：你不邀请，我也要去看你。当天下午特地租车，带上朋友到惠州。28年没有见面，相见那刻，两人抱在一起没有言语，就知道哭、哭、哭！

永开与文进28年后重逢相拥而泣

       晚上，永开拿出家里最好的酒-五粮液款待……
       为纪念“1.16”反击战30周年，永开提前一年多作准备。为找齐全连参战战友，电话费打了数千块。找到一个登记一个，找不到的，建群发动大家找。再找不到，通过关系到公安网寻找，直至最后全部找到，一个不缺。
       2015年4月5日，我六连全体参战官兵以及当年的团营首长，在烈士徐茂忠家乡江苏姜堰白米乡吴堡村相聚，回顾历史，祭奠烈士……当地政府十分重视，新闻媒体作了重点宣传报道。
       2018年5月年近花甲的永开，再次率领一等功臣班全体战友，来到白米乡告慰英灵：祖国欣欣向荣，日新月异；战友大部分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志明等五位负伤战友，分别在银行、文史馆、血防站等单位工作，也有自谋职业……

2018年5月功臣班战友再次来到白米乡祭奠英灵

       临别，他们含泪喊着烈士的名字：茂忠兄弟，我们还会来看您！
       朱永开，一位朴实善良的农民儿子，以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一名普通一兵和共产党员的拳拳赤子之心。
       只为共婵娟，功利抛一边；忠诚印寸心，浩然充两间。
       谨以此文献给南疆卫国的无名英雄们！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2019年10月10日22:30

写于波兰比亚韦斯托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