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去春柳大连轻工学院成教部讲课,不是没有公交车,只是从庙岭去那里还得换两遍车,有点懒得动弹,还是打“的士”去吧,这样还快些,正好,一辆红色桑塔那出租轿车从东面过来……</p><p class="ql-block"> "你好，请上车吧!"司机还真挺有礼貌。上哪?轻工学院?周水子机场那个?春柳那个?哦,我知道了,那儿我挺熟,我就住在沙河口火车站附近。放心，不会故意绕道儿让你多陶钱,肯定走的是最佳路线。西南路好走，但也远不多少,这条路近点,但路不太好走,你说跟哪走,？我听你的。宰人的活,师傅还没教过,咱也没来得及学呢,说真的,使那个心眼干什么。有那功夫把你撂下再拉趟客好不好？要不，你自个指路吧，我按你指的路线走，这一带我还真挺生的，过了马栏广场就熟了,从沙区交通队抄过去?那怎么走?知道了,走河边,再往北拐,是吗…行!就走那儿吧,不过，一般司机都不愿走这股道,不吉利,还要经过金宝山和殡仪馆。</p><p class="ql-block"> 看得出来，你挺熟路的。这么走,要省出几公里地呢!什么?你是刚从外地回大连的本地人！在沈阳工作?噢，退休回家乡了,对啊,叶落归根么！沈阳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我去过，太脏！</p><p class="ql-block"> 大连多好，环境美，空气好，养人的好地方啊。人家老外都愿到大连来旅游。老哥，你的口音可一点没变啊，一听就听出来了,海蛎子味挺浓的。你可是个有知识的人,看,我没说错吧。一看就知道，看你这气势，就不像一般的人！干我们这行的,别的绝活儿没有,认人可是一认一个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要是没说对,你可别生气呀。看你这年岁,是个干部吧。噢，是教师?上课?我说你是个有知识的人么!是不是?你看,我说对了不是!我们这代人赶上了那个年代,没捞着念书啊,我就羡慕那些念书的人,这不,我拼命挣钱也就是为了我的闺女!将来当个白领人什么的。你可别说,我虽然念书不多,但挺爱好文学的。前年大连日报社征文比赛,我还写了一篇回忆文革的文章登在了报上,我有文采?不行,就是瞎写坝!也是一种业余爱好,我媳妇总说我这人没有大出息,成不了大事,嘴又不好,还好说……。</p><p class="ql-block"> 我这么给你说,你烦不烦?不烦,那就好,你说,这么老半天的,要不说句话,光闷得慌不说,还特别扭,是不是?我就拉过这么个人,从飞机场拉他到旅顺。在你边上一个土墩似的呆着,一句话也没有,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呢?到了地方,给他撕票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这一趟可真不好受，你老的嘴怎么就那么严实啊,话就那么金贵吗?你老这么着,我心里特别紧张。可他却乐了，说，你紧张什么，我就这么个人。</p><p class="ql-block"> 一个生人,阴沉沉地挨着你坐着,你也不知他心里在捉摸些什么,老半天的不吱一声,你能不紧张吗?</p><p class="ql-block"> 哦,你要听歌吗?我这有一盘港台歌星的带子。不爱听港台的?爱听我说话?那咱俩可对上撇子了。我也特烦那些港台歌曲。哆声哆气的,无病呻吟!可现在的小青年可乐意听,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啦,怎么难听怎么来,撕破噪子像死了爹妈似的干嚎,咱要听音乐就应听些高雅的。前几天,外国的一个交响乐团来大连演出,我们一家子都去听了,黑市的票卖到了二百元一张，我眉也不皱，一下就买了三张。听说那也是现代派的，老实说，我也听不懂。一多半是为了女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这就是素质，一个人要没点素质就没劲了,你说是不是?钱多了敢情好,可是光有钱,没有那份儿素质,人就还是够不上份量是不是，你说呢？</p><p class="ql-block"> 那倒是,你们当教师的收入,自然没法跟我们比了。不过你们多轻闲呀,只是坐在教室里讲讲课,动动嘴就行了,一辈子也用不完,我还羡慕你们当老师的,尤其是当大学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苦总是要吃的,没有苦哪有甜哪。你看我们这一行,钱赚得不算多,也不算太少,没法跟大款比吧,总比当一般工人、干部要强得多。我一个月交给媳妇办咱三口人伙食就得八、九百元钱,也称得上高薪阶层了。</p><p class="ql-block"> 但这两年,出租司机这活也不好干了,车多了,可坐车的人少多了。下岗职工又多,谁舍得成天花钱“打的”?像我们国营的,公司实行大包干,不管天灾人祸,有客设客,见天就得交钱(好像是二百元)交够了剩下的才是自个的。一天的活要干不出来,晚结账一天还得罚你几十块。油钱修车钱都得自己掏。这两年油价一个劲地涨,可承包数还得照原来定的交。倒是医疗费没有了。工作量这么大,一天少说得跑十五、六个小时。这不,开车没几年,就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上车就靠这小枕头垫着,回到家中,得让媳妇给按摩好半天。</p><p class="ql-block"> 过去是人找车,如今是车找人,一圈一圈地满街转悠,撞大运吧。一早上把车开出来,有时候一上午也拉不到一个人,一旦拉上了人,饭也顾不上吃，哪有顿儿呀,晚上回去补吧。这一圈一圈的白跑,有时真让人急眼。这玩意就像玩麻将牌,牌风来了特顺手,背的时候,打多少圈也不来牌。没看今天,下午也没拉几个人,我就想,干脆找个偏僻些的地方像由家村、庙岭村一带看看,可能别的车少，没准让我碰着了,这叫乘虚而入吧，这不，还真的让我决策对了，遇到了你。</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这几年车价高了点,大连这里还是最低的了。眼下大连的消费水平,想“打的”,一般人还真得掂量掂量。你看坐出租的,有多少是本市人，老人更少，多的是有些外地人和年青人。要是车价再降些,像前几年可能好些。咱大连的出租车,得把大连人当作主要服务对象,你说是不是?毕竟,城市中当他人多呀。</p><p class="ql-block"> 开车没事，我就常常瞎捉摸，你着这大连市,白天里黑夜里满街都是人芸芸众生，都按各自的成色也分三六九等。他们成天都在干些什么?又在想什么2他们刚从哪里来?又要走到哪里去?那些上下笔挺、正经八百的几个是真君子?几个是假圣人?那些勾肩搭背、眉来眼去的男男女女,真是明媒正娶的,还是偷鸡摸狗的?出租车开得久了,心里都有个谱,这谱儿也八九不离十,要错也错不到那儿去。大白天,来坐出租车的,多数是办正事的人,到了晚上,特别是八点以后,那就不敢说了。</p><p class="ql-block"> 老哥,你看,今晚上又有行动了。你看见没有?警察多了,警车也多了，我们今天睌上恐怕是要白跑了，小姐都吓跑了。要说取缔这些野鸡也对，省得竟出事。可从挣钱的角度来说,我们拉不着客,也是个损失不?她们都不出来了，我们半夜拉谁去？不就是拉她们和大款们，我们才能挣俩钱吗！……</p><p class="ql-block"> 这年头,大款、老板一多,那些穿金带银的,描眉画眼的妞儿也跟着多起来。你听过这么句顺口溜吗?“搂着大款腰,牵着大款手,跟着大款走,一定能富有”。按说人家也没招谁惹谁,你跳龙门也好,钻狗洞也罢,那是人家的本事,对不对?就是坑蒙拐骗,那也不容易不是。可就是有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心里老大的不舒坦,直硌得谎。</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在天津街那儿,有一位都四十好几了,一看就知道是那号暴发起来的主,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手指上戴着一个大金镏子,膀子上挎着个小妞,顶多也就二十来岁吧。上来后,人家说,想看看中山路和人民路这儿年的新样儿,你就顺着路走吧,走快走慢都没关系,什么时候让你停,我自会对你说。…</p><p class="ql-block"> 按说,我这回是逮着个大主儿了,开出租车,没日没夜的,不就是为赚钱吗。古话不是说,人不图财谁肯起早呀。可这回儿,我心里就是觉得没滋没味的。你别笑,说真的,我绝不是眼红人家。我们家那口子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大美人儿,打跟她好上起,我就没眼红过别的女人。我就觉得,我这办的不像回事,这钱赚得挺恶心人。</p><p class="ql-block"> 大连街上华灯初上,这词有点文绉绉的,你别介意。那一串串的灯,一棵棵带亮的树,一幢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五颜六色的灯箱广告和造型别致漂亮的立交桥。大连这几年真是变了,变亮了,变美了。可有些人,糟践女人,甭管是用权力、用暴力还是用金钱…。(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真的那会儿我心里挺难过的,我没有给他们开灯,也没有看一眼后视镜,也没有去听后面的动静,眼晴直直地看着前方,却老出神,好几回差点没闹出车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媳妇,我最疼的就是我闺女了。在外边开车,一遇上这茬猫腻事儿,我头一个就想起我闺女。我就想,她要是大了,离开我们了,进了这灯红酒绿的芒芒人海,她会怎样呢?她会有怎样的命运呢?有时候,我真不敢去想。</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回，两个小子带着一个女孩，在民勇街上了我的车，要去青泥洼桥。车开了一会儿，他们就在后面胡闹起来,轮流按着那女孩亲嘴,上下乱摸,那女孩尖声尖气地笑着,还挺开心的 。我在前面听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我闺女。那女孩上车时,我看了她一眼,顶多就比我闺女大两三岁吧。你不知道,我心里那个气呀,到了人多灯亮的路口,我把车停下来,让他们给我下去。那两个小子倒挺乖,一人在那女孩脸蛋上抓了一把,又往我驾驶室里扔下了十元钱,吹了声口哨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真恨不得下车揍他们。女孩没下车,说,我还没到呢。我叹了口气跟她说:“闺女,这十块钱你拿去,我不要,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别再跟这帮不三不四的家伙一块混啦。这么混,你爹妈不着急吗?他们养大你容易吗?”你猜她怎么着?整整衣服,理理头发,整个没事人一样。说，没想到今个倒遇上了你这么一位雷锋叔叔了。告诉你吧，我没有家!爸妈都在外地，因为爸爸在那里搭上了小姐，妈跟他离了。听说她也搭上了个老外，让人家养着呢。剩了我在大连，靠谁呀，钱，他们倒是没少给我寄，可我孤独，我也寂寞呀，要没有这帮哥们儿，我一天天干什么去呀。上学?上学干什么?上了学将来还不是得靠男人楼着过吗?我妈就是工程师,到了，不还得跟外国男人做爱吗。怎么,你听着觉得挺荒诞的是不是?这就是世界的本质呀,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荒诞的故事,本来就没戏。</p><p class="ql-block">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满嘴尽是那些酸不拉讥的新词儿,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看她那没羞没臊的样儿,我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你说，她到了这步田地都能怨她自个吗?现今的人是怎么啦?除了自己，除了钱，就再没有别的了?到了青泥洼桥的皇宾楼前,她不下车，却招手让一个早等在那儿的小伙子上车，我把门打开，对她说:"小姐,你下车吧,但愿下次别让我再遇上你!"顺手也把那十块钱扔还了她。她一点不生气,弯腰捡起那十块钱,让那小子搂着腰,还回头跟我喊了声“拜拜!"我站在那,一直看着他们走进皇宾搂的大门。当时我有一种幻觉,好像皇宾搂的大门是一个大得吓人的血盆大口,在嚼着这些白白嫩嫩、鲜鲜活活骨肉生命。那是跟我闺女一样的骨肉生命呀,这幻觉让我的脊梁骨直冒凉气，让你见笑了吧。你说,咱一个开车的,管这么多事干什么?国家这么大,管事的人多的是,用得着你一个开车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为这些事,我媳妇真没少说我，她怕我在外面开车管闲事吃亏。我自己也一回回地咬牙,开你的车,嫌你的钱,闲事别问,无事早归,老婆孩子盼着你平安回去呢。可到时候,就把这茬儿给忘到后脑勺了。</p><p class="ql-block"> 噢,春柳到了。前面不远,拐个弯就是,对吧?今天,我拉你这活真好。什么?你坐我的车长了不少见识?我净瞎掰,你可别笑我就是了，好，给你票，拿好慢走,再见!。</p><p class="ql-block"> </p> <h3> 牧马人(拍于呼伦贝尔草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