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驮轿|| 吴光德（朔风2019年第4期~​总第207期）

作家新视野

骡驮轿

文/吴光德

我最后一次看到用骡子驮的花轿，是在20年前晋北山区一个偏远村庄里。

在此之前，我见过许多次这样的花轿，在一前一后的骡背中间，晃晃悠悠走进我的村庄又从我的村庄中走出去。而每一次这样的场景出现，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我都能看到长长的迎亲队伍，和披着红盖头的新娘被人搀扶着上轿、下轿。那个时候的我，对这样的花轿和这样的娶亲方式，充满了好奇和羡慕，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用这样的花轿娶个媳妇回家。

当到了我真正结婚的那个时候，我们那个地方已经开始用汽车代替这种骡驮花轿娶亲。我本以为这样的方式不会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但我的母亲，却一句话完成了我内心所期盼的愿望。母亲说：“大喜一场，俺娃一辈子就这一次，干脆用骡驮花轿把媳妇娶回来，不要用车。”

而在我之前，我哥是用解放汽车把我嫂子娶进家门的。因为那个时候，骡驮轿已经快消亡于时代的变迁中。

正因如此，母亲的这一番话出口，让我连续几个晚上兴奋不已。

说实话，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钟情于骡驮花轿的诱惑和魅力，或者说，过份迷恋于它的那份神秘。在我的思想里，我会把它和小说电视里县太爷出门坐的八抬大轿联系在一起，总认为那是威风八面的体面事情。

尤其是轿夫起轿时那一声铿锵有力的呐喊，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那种低沉并略带沙哑的声音依然记忆犹新。就是这种声音不止一次贯彻我的耳膜，穿透我的灵魂，流淌在我的血脉中。

在我们那方圆百里内，轿夫由于其职业的特殊性，很长一段时间被误解为属于最低级阶层的职业，换句话说，就是属于抬轿的下等人。所以最早做这个行当的只有为数不多几家人，而且往往是本门传承，外姓之人根本不愿去学。后来随着这种出嫁迎娶方式的兴起，会这门手艺的轿夫反而成了红极一时的人物。

一般做这个行当的人除了特别的技术手艺外，最关键的是驮轿用的骡子。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是骡子而不是马”？

这就涉及到一个地域现实生活环境的转变。其实最早出现的这种职业方式，是从轿夫的八抬大轿到后来的四人抬轿、二人抬轿一直演变到由马匹代替人力。这也是人类智慧文明的一大进步。

至于为什么后来不用马匹而改为骡子，说白了，就是随着马匹的繁衍和数量越来越少，再加之偏远山区农村的经济落后，养马也成为一种奢望，相对而言，在晋北山区骡子却普遍存在。正因如此，再后来被一些赶轿人开始把目光放在了这种驴不像驴马不像马的骡子身上，并开始训练逐步替代了马匹。

一般这种骡子，需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训练。

第一，性格要温驯；第二，要骠肥体壮；第三，不怕意外惊吓，比如鞭炮声

锣鼓声的突然响起；第四，要听得懂骡夫的口令，等等。

一般训练这样的牲畜，都是从幼驹时候就开始，而且需要经过几年的实践时

间才能训练出来。尽管这样，每次娶亲，骡夫都会用一块红布把骡子的眼睛紧紧蒙住，嘴里还用一根筷子粗细的铁链和缰绳拴在一起。一旦发现异样，骡夫一扯缰绳大喝一声，它们就会乖乖地安稳下来。因为毕竟是牲畜，难免会有某种意外发生，所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每个赶轿的骡夫在这方面都不敢掉以轻心。

我记得当时娶一回亲，行情价格是一斗豌豆一丈红布，外加50元钱。豌豆是给驮轿的骡子作为饲料；红布一方面是遮挡骡子的眼睛，一方面是避邪而用。

当那天一顶漂漂亮亮的骡驮花轿停落在我家院子里后，我才有足够的机会用心研究它。

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骡驮轿是怎么设计制作的，在晋北山区这一带，它的整体印象到现在仍然记忆深刻。

我清楚地记得，停放在我家院子里的花轿，两根碗口粗的轿杆分左右穿插于雕龙画凤的轿身两侧。整个轿身高约1.5米，长约2米，宽约1米，前面为敞开式便于上下人，后边为半栏木质雕花隔断，作为防护里面的人从后边滑落出去。轿底用三寸厚的木板铺列而成，轿体外围四周用红黄蓝不同颜色的丝绸之物装饰点缀，高雅中彰显富贵，华丽中流漏庄重。轿内一般可容纳三人，新娘、娶亲、送亲各一人安坐轿中。

驮轿的那两匹骡子，头顶两眉之间，大红花缨格外醒目，脖颈间满挂一圈铜质串铃，随着来回走动叮叮当当脆响不断。骡背上安置马鞍，在马鞍顶端，露出一截一寸不到的铁棒作为轴心，以此固定连接左右轿杆的皮质轿带并可以随着道路的崎岖而灵活转换方向。整个轿身和轿内人的重量，全部由这前后两根轿带作为承受力的关键点，并且通过前后两匹骡子的负重来分解转化。

我从没坐过那样的花轿，但我可以通过洋溢在新娘子脸上的幸福笑容，而想象到其中的美妙乐趣。随着花轿的晃晃悠悠，这样的幸福场景一次又一次闯入我的梦中。

在每一次梦里，我都能看到一顶华丽的花轿夹杂在长长的迎亲队伍中间，从远处的山梁之上晃晃悠悠而来，穿过丛林，淌过河流，拐过老街的胡同，最后停放在我家门口……

说心里话，在当时农村那个时代，新娘子能够坐上这样的花轿出嫁，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

正因如此，这样的嫁娶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流行于各个村庄，并作为一种文化和文明而得以延续。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人类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曾经辉煌了漫长岁月的骡驮花轿，也渐渐消失于历史的变迁中，最终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而消逝于时代的长河。但它所曾经起到的文明作用，不管经历了多少桑田变化，都烙印在历史的丰碑之上，不可磨灭并记忆犹新。

【作者简介】：吴光德，男，山西朔州市人。现为《作家新视野》创办者，著有长篇武侠小说《雁门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