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碎碎念

阿蒙

早起特意换了件浅红色的上衣。

今天整整两个月了，老郭依旧不能认认真真地看我一眼。也许，有点色彩的衣服能唤起他些许的记忆。

还有，今天，原本应该有点特殊的。

房间的灯光被我打到最亮，镜子里日渐憔悴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疲惫到只希望时光停滞，一切好的坏的喜的怒的都与我无关。只希望有一双大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给我传递着力量，就足够……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奢求?

谁见秋寒独往来，寂寞残霜冷。

再次睁开眼睛，抹去浅窝里的亮光。快速程式化洗漱。六姐值了夜班，应该很辛苦，早点换回来让她好好休息。

挤出一点儿笑容，虽然有点僵硬，就这样吧，日子是熬出来的。熬着吧，我顺手涂了一点浅粉色的唇膏。

上午安排七点多进氧舱吸氧。

时间紧些，可这样安排是最有利的。

上午吸氧回来九点半左右，正好这个时间针灸大夫给病人扎针做手法，中午吃饭输液不耽误，下午休息一两个小时后，扶着老郭坐立进行康复训练。

宣也不知道和许主任协调了多少次才定下来的。

这么多天，我除了会流眼泪，会发呆，会抱怨命运多舛，我都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帮到老郭的价值。连推床翻身都有大姐和宣当主力，我的腰椎颈椎竟然也不中用到疼痛难忍，肌肉也酸疼无力。

让不中用的人本本分分活着就好了，还要麻烦这么多人跟着受累。我无可奈何地自责，却没有一点解决问题的能力。

大姐提醒我，今天周末，昨天忘了定中午饭。好像还无意间问了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注意力全在闹腾的老郭身上。随口说，没关系，这个不用担心，让宣给你带份素菜，中午咱们一起吃。大姐手扶着氧气罩，和别的护工讲她们看护过的病人。她一直强调，有类似老郭这样重病号很快就能醒过来，或者心存希望不放弃，一年之后甚至几年之后醒过来的案例也有。

耳朵听着大姐们说话，我很少插言。大姐总是把我希望听到的信息有意无意传递给我，让我慢慢滋生些许希望。

我心里想，这个时候，老郭应该给我发红包了！

病房里，宣看着我的衣服，看今天换这衣服，你换个红色，我换个绿色，红配绿，赛狗屁了。他故意这样说想逗我乐呵一下，他怎么知道我今天为啥换个有点颜色的衣服穿呢。鼻子不由自地一酸。我使劲瞪了瞪眼睛，行，眼泪给瞪回去了。

我告诉宣，大姐忘了定午饭，中午给大姐带份她爱吃的素菜。还有妹夫嫣然回宾馆和六姐一起吃饭，咱三个在医院吃。宣说今天都来医院吃饭吧。我很不理解，让六姐跑一趟干嘛，病房吃饭挺热闹还影响别人。宣好像没理我的话，原本我的建议他还是听的，大姐一旁插话，谁是领导听谁的。好吧，我自顾不暇，还能安排什么呢，随你们吧。

大姐悄悄地说，我给你发了个红包你收了，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就算大姐一份心意！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妈在的时候，生日这天早晨必煮鸡蛋给我吃，还要把鸡蛋从炕沿骨碌到炕脚，嘴里念念有词骨碌骨碌长得快。妈走了，爸总是拿一袋生鸡蛋让我自己煮来吃。老郭每年这时候，也早早地提醒我煮鸡蛋然后发红包，小家小户的日子，不用玉盘珍馐，小小的庆生仪式都会觉得生活中满满的幸福。

而今天，我的老郭躺在病床上，早起在他耳边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得不到片语回答，我已经不再奢求什么，我只能心里再次默念，日子是熬出来的。现在大姐说给我发了红包，我竟纳闷她怎么还能记得我的生日，说起生日好像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我小声说谢谢大姐，心意我领了，红包不能收。我担心别人听见，担心别人议论老公都这样了还矫情着过生日的话。

宣手拿着大包餐盒进病房，六姐也跟着进来了。我叹了口气，病房里这么狭窄都挤在这里吃，还让六姐跑一趟。没人听我的。

儿子发视频过来，好像刚刚下课，还是圆乎乎的脸，不过看起来好像瘦了，合肥刚下过一场雨，应该冷了吧，儿子穿上厚外套。他问爸情况怎样，每天都有新变化吗？妈要注意身体，祝老妈生日快乐。我把音调到最小，谢谢儿子，妈妈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宣叔叔带饭来了，大家都等着呢，今天你也多吃点儿！

挂掉电话，宣和六姐把饭菜放在用整理箱临时搭建的桌子上，肉末茄盒，素炒西蓝花，麻辣毛血旺，还有饺子，还有，一碗鸡蛋面?还有，小蛋糕吗?还有蜡烛?我抬头诧异地盯着他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是谁走漏的消息？原来所有的不合理都是有预谋的！大姐没有订饭，儿子问宣叔叔在没在病房，中午都来医院吃饭，可能只有红配绿的衣服是碰了巧的了！

这根本不是我计划之内的，一点儿也不按套路出牌，今天这个时候正常的应该是我一个人沉默地挖几口米饭，然后安静地拉着老郭的手偷偷掉眼泪才对。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些可亲可爱的家伙们……

眼泪突然就压在巨大幸福的心底，翻滚成暗流，汹涌澎湃。我声音和手都颤抖起来。

所有过生日的仪式按部就班，精巧的生日蛋糕散发着甜蜜的奶香，摇曳的光影里我双手合十许了心愿，在这个本不应该快乐的日子里我接受到了家人的祝福！我不快乐，但，我很幸福！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宣，这个年轻的领导像家人一样照顾我和老郭的饮食起居，他说这是他的工作，而现实的工作中有多少超出工作之外的工作，他总是事无巨细默默承担着，奉献着……

话毋多言，恩情谨记心间！

中午大姐的红包我收了，我回她，有大姐暖心的陪伴，是我人生低谷时最最的幸福！

2019.10.13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