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习惯这东西很怪,定势思维一旦形成,九头牛也拉不回。一进入高三,总忘不了要求他们写致步入高三的自己。今年又带高三,痼疾自然发难。看着弟子们或蹙眉静思,或奋笔疾书,我的思绪也禁不住回逆漫延。他们在预设,我只有回忆。<br></h3> <h3> 我在他们这个年龄,也正坐在高中的课堂上,也正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听着课刷着题。那时的我,心中有个执念:一定要考所学校。
我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上学那会儿,别说和女同学交往,就是和男同学也很少有话说。我甚至常自卑地问自己将来能不能找到老婆。滑稽的是,我23岁结了婚,更滑稽的是,老婆竟然是高中同班同学,一个性格开朗3分钟不说话就憋得难受的人。两种性格的差异,无异于严冬之于盛夏,大漠之于水乡,粗壮村姑之于小脚老太,西北号子之于吴侬软语。这样极端差异的两个人至今天竟然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只有包容,没有同化。
再不说话的人,也会有些有趣的事情。那时住集体宿舍。名曰宿舍,其实是几间大教室的二楼,木板楼。每间教室用树条码钉把地面隔成一二十个格子,铺上稻草,就是床了。同学们自带竹席被子,在这样的地铺中海阔天空地聊,往往到精疲力竭才睡。我是很少参与这种海聊的,但有两个居然主动找我说话,不久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物色我做鸿雁青鸟。
事情是这样的,H女同学和我是邻居,姿容俏丽。x同学心仪已久,却不敢前去表白。文字功夫老倒的z自告奋勇,为x撰写情书一封,托我伺机转交。结局是戏剧性的,Z和H终成眷属,X同学潇洒退出。既然有了波澜,自然就是谈资,后来我班有同学借俗语编成顺口溜:良缘夙缔非天成,作伐冰人自用心,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然,是不是无心只有Z心自知了。<br></h3> <h3> 这些只是花絮,现在回想起来,我高中生活的主旋律是铿锵的。
2010年,父亲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坎坷人生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30年前高中班主任曾宪湘老师给我的评语:“自觉性高,刻苦钻研精神强,学习效果好,忠诚老实,品学兼优,但不爱作声。被评为三好学生。”
看着这张30年前的通知书,我深切感受到父母对于子女爱的深沉,也感慨于老师对我的关爱与直白正肯的评价。<br></h3> <h3> 正如曾老师所说,对于学习,我是“自觉性高,刻苦钻研精神强”的,尤其对于语文有一种特别的喜爱。那时不像现在各种复习资料满天飞,学生们手头只有教材和老师亲手刻印的资料,老师上课全凭一张嘴一支粉笔。我打小就记忆力差,特别健忘,于是只好勤于动笔,弥补记忆力的不足。课堂上我习惯于一边听讲,一边记录老师所说和所板书的内容,每一科都如此,而语文尤工。我把老师教的每一篇文言文都抄写在笔记本上,做好详细的注解,有些篇章还把老师口授的译文记上,这些笔记,有的一直留到今天,四十年了,每每触及它,都让我对往昔岁月心生怀念。<br></h3> <h3> 有些事情不需刻意去记忆,却一辈子不会忘记。 那时在学校食宿,米自己在家里带去,菜钱每餐5分,就餐的地点是学校空礼堂的地上。工作人员在开餐前把饭菜抬放到礼堂以班为单位分块放在地上,礼堂是三个方向开门的,开餐铃一响,同学们从不同的门涌进来,奔向自己的领地,一时间,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叫闹声轰鸣,升腾的灰尘飞扬的吐沫弥漫,有一种暴动与混战的感觉。甚或有昂首阔步者把人家班的饭菜踩踏踢翻的,更引来阵阵尖叫骚乱,这一切混合在一起,就差没把礼堂的屋顶冲开。此情此景,常让我想起《包身工》里描写的童工们起床与吃饭的场景。<br></h3><h3> 集体餐每餐菜钱是5分钱,这样的伙食标准当然满足不了正长身体而又学习压力大的我们,家长们大都会设法再给点零钱,让孩子们自己去加点菜。校门外一百米处有一家“红日餐馆”,掌勺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身材高挑,待人热情,每日中餐专售水煮油豆腐,生意很好,学生们挤着购买,斯文点的往往挤上半天最后遗憾离场。<br></h3><h3> 水煮豆腐3角钱一份,每份6砣油豆腐,少许蒜葱辣椒之类佐料,适量的汤水。黄灿灿的豆腐,绿油油的葱花,红艳艳的辣椒,亮闪闪的油汤,热腾腾的气味,一份豆腐在手,就像捡着一个金元宝,必先饱眼鼻之福而后口福之。油豆腐的内里是稀松空心的,经水一煮,里面充满了带有佐料味的质液,夹上一砣送到嘴边,小心地咬上那么一小口,香喷喷,爽歪歪,简直是人间至味。一个人买一份?不,那太奢侈了,往往是二三人共买一份,平分着吃,连那点油汤也要平分,大家直着眼睛,谁也不多占。后来工作了,也做油豆腐吃,但总觉得没有当年那油豆腐的味道,总觉得那妇人有绝招,直到有一天读了《芋老人传》,才明白原来是“向之香而甘者,非调和之有异,时、位之移人也”。<br></h3> <h3> 父母给的一点加菜的钱,我并没有完全拿去吃油豆腐,更多的是挪作他用了。那时小镇上供销社里有一个柜台是卖书的,我课余常会去看看,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一套古籍通俗读本:《史记故事选》、《唐代传奇选》等,这些书注释详尽,文白对照,适合初学文言文者。我非常喜欢这套书,常去店里看,关注下一本是否到货,最终,这套书我基本买齐整了。<br></h3> <h3> 也因这一执着,我越来越喜欢上了古诗文。有一回,父亲从他朋友那儿借来一套线装本的《古文观止》,分上下两册,那时候,出版业还不发达,这类书在乡下是很难找到的。我悄悄地把一册带到学校。拿着这本书,犹如交了一个妙曼的女友,心心念念,喜不自禁,不仅认真阅读了其中的许多篇目,还把《秋声赋》、《吊古战场文》、《祭鳄鱼文》等抄录了下来,甚而至于动了抄下整本书的念头。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到两个星期,书不翼而飞了,写了遗失启事,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书肯定是被好书如我的同学给顺走了,孔乙己早就说过,窃书,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只是这一“顺”,让我失了所爱,好几天都神思恍惚;更苦了我父亲,归书的日期到了,父亲找不到书,问是不是我拿去了,我说没有,父亲没有说二话,乘车上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一套新的赔了去。父亲肯定知道是我把书弄丢的,因为当时家里,除了他和我,不会另有人去动这种古文书的,可他竟然没责怪我半句,但我却一直暗自自责,我知道这在当时对于我家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损失,同时也让历来严谨守信的父亲有了难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私自动父亲的东西了。<br></h3> <h3> 我是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完成高中学业的,这种艰苦,缘于家庭,更缘于那个时代。不仅是我,我的同学绝大多数也是这种状况。也许正是这种艰苦的条件,让我们有了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激发了我们学习的斗志,因而大家在这条路上奋力奔跑,锲而不舍。天资平平的我,用不动笔不读书勤记勤写的最笨的方法,用“人一能之己十之”的行动力,实现了考一所学校的心愿。
保尔·柯察金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的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四十年后的今天,再回忆当年的高中生活,觉得没有什么可悔恨的。
我想,这也就够了。
左卫之
2019年9月<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