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书序

心若闲云

爸爸的自传《苦乐年华》终于要成书出版了！父亲在写作过程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脑力劳动，近几年伏案疾书，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修改，一字字斟酌。作为大女儿，我有幸陪伴了父亲写作的大部分过程，包括各种版本草稿从结构调整到内容修改等，父亲的大作终于要完成了，我也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父亲让我也写个序，我一直诚惶诚恐，不敢动笔，简短的文字怎么可能叙述完父亲伟大丰富的一生和他对我们晚辈言传身教的永恒影响呢？

父母对儿女的了解是从我们一出生或者出生前就开始有的，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到大的各种故事和经历，父母随时都可以信手拈来滔滔不绝意犹未尽如数家珍。但对于儿女，说老实话，要不是看爸爸的自传，我们做晚辈的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那代人所经历过的一切。父亲幼年丧母，十二岁就失去了母爱，再也叫不成“妈妈”了。他一直为自己那时因为年幼无力为慈母寻医治病，长大后再也不可能弥补这一缺憾而愧疚。“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可能是开朗乐观的父亲一生中唯一无法释怀的心结。在过去几年里，爸爸一遍遍地修改文稿，而每一次修改他都要从《苦难的童年》开始，每改一次他又能多回忆起一些与奶奶短暂而温暖, 贫寒却幸福的点滴日子。我比较了一下初稿（4176字）和定稿(5564字)，爸爸在古稀之年回忆起六十多年前的童年，还能唤起那么多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可见这段人生经历对他来说是多么地刻骨铭心。爸爸说他改一遍哭一遍，情到深处泪自流。我不敢跟他讲，其实我每看一遍也不由自主地眼泪相伴。比如写道：“母亲的一生，只留下唯一的一张照片，还是母亲带着我与姥姥家的合影照，当时我只有四岁多，依偎在母亲的身旁，感到很幸福很温暖。长大后，我亲手将这张老照片翻拍多次，把母亲的头像单独翻拍出来，把我和母亲的头像合成在一起，把母亲和父亲的头像也合成在一起，把这些照片放置在我的书架上，我久久地凝视着他们，思绪万千，悲从心来。小小年纪失去母亲，母亲留给我的思念绵绵无尽期，刻在心头的伤痛永远难以抚平，人生能叫一声“妈妈”，该是多么幸福啊！而我最亲最爱的妈妈死得太惨，死得太早了！现在，我已年过古稀，每到逢年过节前后，总会梦见母亲的音容笑貌，半夜醒来还会哭湿枕头，从小缺失母爱，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和挥之不去的心结！”

父亲的童年家庭贫寒，经常挨饿吃不饱饭。父亲在回忆录中写道：小时候带着两个弟弟拉砖挣钱（每块砖挣二厘钱），饿得不行就喝点河里的水，后来实在太饿，他花了一毛钱买了两个烧饼给两个弟弟吃，自己却说“我不饿，你们吃吧。”我们这代人从来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所以每每读到这儿都觉得匪夷所思，特别震撼。真不知道父亲当年是靠着什么力量忍受住饥饿的痛苦和煎熬，还把维持生命本源的食粮让给弟弟，父亲让饼的精神窃以为比古代给兄弟让水果的孔融更伟大！因为贫穷，小学时热爱书法的父亲因不慎打破了后排同学的砚台而无钱赔偿，从此“不再练毛笔字了，就连钢笔字也写不成样子”。原来爸爸后来特有的刘氏书写风格是出自这样的原因，读来让人心酸。但正是经历过苦中之苦，练就了父亲苦中作乐的精神。当我读到他们初中时参加大跃进，白天背铁矿石，晚上开批判会的那段，就忍俊不禁捧腹大笑。“有一次晚上，在一盏煤油灯下，召开全班同学辩论会，专门辩论没有按时交纳伙食费的同学，卜老师慷慨激昂地点名批评高云章等同学，大声质问：‘高云章，你为什么吃饭不交伙食费？’ 会场里，黑洞洞、静悄悄，无人应答，忽然，听见有人在打呼噜，掌灯一看，原来是靠坐在房角里的高云章同学已进入梦乡，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大家不由地都笑出了声，辩论会就这样无果而散了。” 还有父亲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天津农场深秋时节“浑水摸鱼”的经历，西交口公社彻夜不睡待捕盗伐树木的不法分子，无论是捉鱼还是捉坏人，都写得活龙活现，情趣盎然。

看父亲的自传，有一种精神力量。他的苦中作乐，是那个时代造就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的乐观豪迈，是那个时代无数革命电影和革命歌曲熏陶出来的英雄气概。他们那代人有理想、有信仰，是我们这代人所缺乏和羡慕的。像我一直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学习生活工作都是一帆风顺。直到2014年我奋斗取得终身教职事业稳定后，却开始失眠了。在我四处寻求精神支柱时，在我第一次认真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我开始读到爸爸自传的前几部分。父亲有信仰，他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接受的是毛泽东思想教育。他在最艰苦、最不人道的环境中，我无数次读到他是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来驱除恐惧，战胜困难的。他高唱《国际歌》在风雪夜背白菜；学唱《红梅赞》向江姐学习“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在天津军粮城接受再教育的时候，“我们向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英雄杨子荣学习，“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学术界研究毛时代有一个“崇高美学”aesthetic of the sublime的概念，而父亲这代人就活在崇高的理想中，他们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就像是重现革命电影中的片段。比如在上面提到的抓坏人的经历，父亲写到“盗伐者朝着公社门前的河沟里拼命地往前跑，有的连鞋子都跑丢了，就像电影《地雷战》里日本鬼子渡边偷地雷时，被民兵发现后逃跑的那个狼狈样子。我们大家捧腹大笑，笑得肚子疼，当时感到与坏人坏事作斗争，其乐无穷！”父亲没有小我，他胸怀天下，一生都在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入党誓言。他先是在最基层的公社带领农民社员，挖水井建水库解决黄土高坡干旱缺水的问题，申请款项购买青霉素改善农村缺医少药死人的现状，自制“土炸药”修路开路方便群众出行，到了蒲县县委又集资办学让贫困山区脱掉高考光头的帽子，以及后来在电视台修建宿舍大楼解决干部职工住房困难等等。爸爸一生办了很多实事好事，真正地为这个社会贡献他的力量。相比而言，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囿於书房一隅，以自我为中心，很少思考能为这个社会为他人做点什么。就像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读爸爸的书，可以榨出我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那个暑假我笑着对爸爸说，要是早几个月读到你的书该多好，我就不会失眠了。我很幸运也很自豪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他是我精神的榜样，是我一生最尊敬和最崇拜的人。

父亲不仅让我们做子女的高山仰止难以忘其项背，他也是我们教育下一代的榜样。比如当女儿宁宁感到学习压力大，怕考试考不好时，我就经常提醒她要多想想姥爷，向姥爷学习。我告诉她：“姥爷小时候上学是为了学到知识，而不是为了考试。妈妈那时候就没有做到，我那时候学习就是为了考试，就是为了拿名次考第一。如果上学的目的是为了考试，其实就丧失了教育的真正意义”。的确，读父亲的自传，看他还能把自己的小学中学和高中生活（大学就更不用说了）叙述得那么丰富多彩，各科老师的上课特点以及当年同班同学的名字和特长都还记得那么清楚具体。那样的上学才是真正的上学，是渴求知识增长见识。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像爸爸在学校里跟老师学古文、学乐理、学俄语，都能乐在其中。他们把俄语单词编成汉语顺口溜，什么“再见”是“大师傅打你呀”，“星期天” 是“袜子搁在鞋里”，“同志”是“大娃李希”，“你好”是“哈喇少”。爸爸可能未曾料到，物转星移时空变幻，在半个世纪之后的美国，即2019年9月，来我家修冰箱的师傅是俄国人，我跟他聊天时用上了爸爸当年上学时学的俄语单词，逗得那位俄国工程师特别开心。

父亲喜欢学习，热爱学习，真正做到了活到老学到老。记得我女儿在八岁小学2年级时写的作文标题就是“姥爷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她写到：“我姥爷不管自己多老还在努力学习”。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是2008年来美国的时候，也就是他65岁的时候，才开始学习电脑打字的，一切从零开始，从记字母学拼音开始。我也清晰地记得爸爸每天背着门球包出去练球的路上，手里还带着拼音字母表，边走边记。回到家里他经常坐在客厅靠电视机前的一个小板凳上，戴着老花镜，身子前倾，认真地在键盘上敲字。就是靠这种刻苦学习精神，不到两个月他学会在电脑上打字，然后他又很快学会在百度和搜狗上查找新闻，观看体育比赛，和收发电子邮件了。这对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网络给父亲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父亲与时俱进，从此跨入了电脑时代！后来大约在2014年大家开始用微信以后，父亲已成为他们同龄人中包括他大学同学中最早使用微信的。他不仅能熟练用拼音输入汉字（我自己还总是手写），还会发红包、表情包、玩成语猜字游戏，微信各项功能比我们还清楚。这两年改写书稿，父亲都是在电脑上操作，他虚心好学，不懂就问，怎么复制粘贴，怎么在桌面保存，各个版本怎么建文档，怎么把扫描的照片上传、保存并插入书稿，怎么用word 文档中的track change（修订保存）功能，每次他学会一个新的功能，就非常开心，很有成就感。父亲的书稿大约有25万字，插入的照片约有500来张，他现在把这么多内容有条有理地整理成十六章五大篇，而且能把最新一版的篇章用网易163的云附件发给我。爸爸，我真为你骄傲！您永远是时代的弄潮英雄！

我的电脑里至今还保存着爸爸当年练习打字时的几个文档，其中在题为“我的第一个打字小板凳 （美国亚特兰大二零零八年九月初）”一文中，他输入了很多首他喜爱的古典诗词，包括李煜的《虞美人》、苏轼的《念奴娇》《水调歌头》、岳飞的《满江红》、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另外还有我从来没听过的李世民、武则天、长孙无忌的诗词，共计五千多字。父亲喜欢唐诗宋词，他的古文造诣要比我这个北大中文系科班出身的高，这是实话。父亲至今还能流利背诵《古文观止》中的不少文章，我都听傻了，佩服如滔滔江水。而他的自传更是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读他的自传，我学到了不少以前没有听说过的诗句和典故，比如《郑伯克段于鄢》中颍考叔孝母的故事，《陈情表》中的“乌鸟私情，愿乞终养”，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等等，钦佩之余也感到汗颜和惭愧。父亲的文人气质和语言天赋让他平时说的话和写的句子大都通俗押韵朗朗上口，他的书里自编自创的打油诗比比皆是。比如在西雅图他写道“门前大松树，树上大松鼠”，在Decatur 他描述美国的养狗现象是“手里提着狗屎袋，狗头伸在车窗外”，这些直白而幽默的表达我还经常挂在嘴边。爸爸总结和记事的语言也经常是诗意和押韵的。比如2018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大洋路，他即兴而作记录我们的特别经历：“风在刮，雨在下，太平洋大浪真可怕。卷湿宁宁裤和袜，舅舅背着甥女走，三代四人力量大。”因为我走前准备工作不足，没有带冬天的衣服，所以我跟女儿都穿着我哥的外套救急，爸爸又出口成章：“一人衣服三人穿，驱寒保暖心相连，异国他乡天气变，亲情旅游克万难。”哥哥第一次到东亚以外的地区旅游，到处都觉得新鲜，爸爸诙谐总结道：“订票购物挑重担，精神亢奋四处看。手机不停拍照片，夜晚不睡街头转。”简单四句，精炼全面。因为他的自传没有收入，这里补上。

我觉得父亲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接受了共产主义的革命教育，同时也继承了中国古代儒家思想的优良传统，二者融会贯通，共同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仅有毛主席诗词中的豪情浪漫，同时也与苏轼、辛弃疾、陆游、岳飞、李白、杜甫、屈原、司马迁等人的豪放风格一脉相承。父亲极其孝敬老人，尊敬师长，并把孝顺作为选拔干部的一项重要标准。父亲从政不仅是为人民服务，也体现了古代士大夫“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家国情怀。父亲在书中写到“小时候读了《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岳飞传》等许多古典小说和古代诗词，潜移默化地养成一种除暴安良，匡扶正义，爱管闲事，同情弱者的朴素情感。长大后在党的培养下，有了为老百姓办事的条件，理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人性使然，也是我国优良传统的人文品格。”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父亲的名字里正好有“德”字。根据掌上国学院杨鹏的研究，德字的本义是生、创生、蓄养、生命的意思。因此在先秦诸子百家，《周易》中说“天地之大德曰生”，《道德经》第51章 “道生之而德蓄之”，《庄子》中有“化生万物之为德”。父亲一生不仅救了不少人，帮了很多人，滋养和培育我们子孙后代的身心成长，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父亲本身就是生命的最好印证。

他热爱生命，把生命演绎得如此丰富多彩，有情有趣！爸爸兴趣广泛，多才多艺。音乐上他喜欢唱歌，大学时经常担任领唱，爸爸也会拉二胡和小提琴。拿起二胡，第一个曲子一定是《洪湖水浪打浪》。

体育上爸爸年轻时喜欢打乒乓球（初中时还被评为国家三级运动员）、打篮球，他还会游泳（仰泳、蛙泳，到美国后又努力学习自由泳），退休以后他热衷于门球事业。我们对很多球类运动比如乒乓球、排球和篮球，都是因为爸爸爱好才开始接触的。另外他也是我太极拳的启蒙老师。爸爸喜欢看体育节目，现在看电视基本上锁定中央台的体育频道，对国内外各种赛事了如指掌，2016年的世界杯还半夜起来观看直播。

另外，我记得在我很小时候，我们家就订阅了《大众电影》，其中有一期的封面是唐国强和李秀明的《孔雀公主》的剧照，啊，那郎才女貌，那理想的爱情，至今记忆深刻。爸爸还会很多技能，用我们老家话说，他是“七十三行”。他会照相，我们小时候能有那么多照片，都要归功于爸爸，他不仅会照相（怎么取景、人景比例等），还会在黑房子里冲胶卷、洗照片、放像，还有给黑白照片上颜色。爸爸还是理发高手，从小给我们理发，后来给孙子孙女理发，在美国给照钦理了一个帅气精干的头，然后去公司面试就拿到了offer。

说起中国老人在美国，十有八九都说住不惯，但是爸爸不一样。他生活适应能力强。不管什么样的环境，他都能创造性地找出乐趣，享受生活。他对周围的事物能用一种好奇和敏锐的眼光去观察去感知，比如他对美国人的车库买卖garage sale就感到新鲜和好玩儿，这在他的自传中有专节介绍。爸爸善于动脑筋，动手能力强。我家前院砍了棵树，连墨西哥工人都说树根太大太深没办法去掉。但父亲想方设法个个击破，最后居然把那个大树根刨出来了。他在书中写道：“古有愚公移山，今有刘公刨树”。那个树根至今还放在我家后院，以兹纪念。

爸爸和妈妈对生活的热爱，也在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爸妈给我们种的无花果树现在已经长成大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我也悉心养护爸妈那年培育和种植的绣球花、粉子花、大料树和丝瓜苗籽，因为种的是感情，养的是回忆。

想想我们兄妹三人是多么幸福，在不惑之年还能享受到父母的爱，还能在父母身边重温自己当孩子的幸福。记得爸妈在美国的时候，我的午餐盒总是塞得满满的、热热的。有一次我工作了一整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不仅有现成饭可吃，而且是烤得香喷喷的茄子盒子，那种全身温暖的感觉我永远都记着。现在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有微信连心牵手，“快乐着你的快乐，悲伤着你的悲伤”。爸爸送给我的16字“心大如海，肚可行船，傲视苍穹，不计溪流”，我会永远记着。父母一直是我们的避风港湾和坚强后盾。一个电话过去，我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在电话的那头听我们报喜诉忧。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也抓紧与时间赛跑，带着父亲周游世界，父亲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者，他在有生之年很高兴瞻仰了他所崇拜的马克思从生到死的地方：在德国小镇特里尔的故居（爸爸跟他的偶像各种姿势合影，激动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英国伦敦海格特公墓，以及马克思流亡生活过的地方包括大英博物馆。父亲也旅游了苏联老大哥的两大红都：列宁格勒和莫斯科，与俄罗斯人民在伏尔加河上共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2019年，哥哥全家又带着父亲到宝岛台湾，深入到曾经的国统区游了一圈，感慨颇多。父亲勤于笔耕，每去一个地方回来，都要回忆景点，查找资料，抒发感想，写成游记。现在他书里的不少旅游片段已经做成美篇或者登载在当地的报纸和杂志上。

古人有三立，立功、立德、立言，胡适将其翻译成work, worth, word, 其中立言是三不朽中最重要的。我很高兴爸爸在晚年将他的一生记录成书，这将是给我们子孙后代的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父亲的人格魅力，乐观的精神，爽朗的笑声，对人的真诚，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坚强，都闪耀着精神的魅力，将会影响我们这一代，我们的下一代，子子孙孙绵绵瓜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