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杂记》薯蓣

允之

薯蓣

进入秋天，雨水忽然就多起来，雨势虽不算急暴，但因连着多日，以至于半月，总是那么密密地下上一阵子，又下上一阵子。所以，门前红草河的水流声，不再如雨季前的似有若无，而是越发响亮了，仿佛有了奔腾的气象。

屋里虽暖，却憋闷、乏味，总是不及屋外的空气清新、甜润。于是，不管潮湿，撑起伞，走进雨中，沿着红草河，一路向前，缓缓独行。

小路两边长满了各种杂草，有的遗世独立，错落有致，有的彼此勾结，相互纠缠。不管骄傲而野蛮的，还是疯狂且放肆的，委曲成就了它们的坚韧，粗野带来了它们的自由。

看着这些在越来越深的秋天，依然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植物，再坚硬的心，也会感动的。我总希望，自己也能如植物一般，在这山中，悄悄默默，无拘无束。

无人问津。除非成了牵绊与障碍，不便与人的通行，才被胡乱地砍折掉一些枝杈，任意地丢在一旁。而于我来说，它们的交杂是丰盛，却非繁乱。无论大小粗细，都潜藏着着各自的价值与魅力，一如芸芸众生，虽普通，却也散发着光亮与热度。

走出院子不远，几株薯蓣便出现在眼前，它们攀缠在一棵手臂粗的柏树上，几乎覆盖了柏树的全部的枝叶。

薯蓣的叶子已经发黄，纹路却依然清晰，并非萎靡、颓丧的样子，而是成熟、饱满的气质，在诸多还青绿着的植物中间，显得格外明亮。

薯蓣的叶蔓与何首乌、黄独、赤匏有几分相像。有人说，一不小心，就会认错的。然而，我虽初见它的叶蔓，却一次也没有认错。每一株植物，都那么独特，只要见过一眼，又怎么会认错。

薯蓣，人们更习惯称它为山药，或者怀山药，而它藤蔓上的果实，便是山药豆。我曾经从很远的地方，购置过不少的山药豆，以至于去年的整个冬天，竭尽全力地食用，还是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剩下不少。即便这样熟悉它的气息与口感，我对它的情感，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在《神农本草经》的草部，薯蓣被列为上品，这部在医学界备受瞩目的书籍，对薯蓣有着极高的评价与极大的认可。认为薯蓣能够补充虚羸，去除寒热邪气，利益气力，更能让肌肉获得增长。若能长久服用，即可收到耳目聪明，轻身不饥，延年益寿的效果。

薯蓣的茎是赤色的，蔓是细瘦的。五月，开出白色的花朵。七月，它结出青黄的果实。到了八月，果实就熟落了。它的果实的皮是黄色的，肉是白色的，样子很像山芋。在南方，人们称它为薯。

由于多日雨水的浸润，使得泥土异常松软，捏着根部，轻轻一提，整株山药就脱离了大地的怀抱。二月与八月，采根，洗净，切片，曝干，就可以入药了。

多数的药物，难免有一些毒性，需要用其它药物配合与平衡，才能使用。而薯蓣是无毒的，是可以单独药用，亦是可以杂合食用的。

不管是炒木耳，炒鸡蛋，还是炒黄瓜，菜市中随处可见的粗壮的山药，并不具备足够的药用的价值。

我更喜欢野生的，虽然，它小的可怜。

更适合人们虚弱脾胃的食法，或许是煮粥吧。山药可以与大米同煮，可以与小米同煮。可以在大米山药粥里加几颗红枣，也可以在小米山药粥里撒上几粒枸杞。

花样叫醒的不过是味觉，其实，与我，一味薯蓣饮，便足够。

自古，不少医家对山药情有独钟。

有人认为它可以治疗头面游风，下气，止腰痛，治虚劳羸瘦，充盈五脏，除身心烦热。

有人认为，它可以补五劳七伤，镇心神，安魂魄，补心气的不足，亦可以开达心孔多记事。

也有人认为，生捣成泥，贴敷于肿硬处，毒能消散。

在清朝末年，声名鹊起的，或许当属张锡纯先生无疑了，先生平生最为擅长对薯蓣的运用，他曾用一味薯蓣治疗过许多顽疾。

不管是劳瘵发热，或喘或嗽，或自汗，或心中怔忡，还是因小便不利致大便滑泻，及一切阴分亏的症状。先生总是一味薯蓣: 生怀山药四两，切片，煮汁两大碗，以之当茶，徐徐温饮之。

他认为，山药之性，能滋阴又能利湿，能滑润又能收涩。是以能补肺，补肾，兼补脾胃。又因为含蛋白质最多，实在是滋补药中的上品。薯蓣特性和平、柔顺，百利而无一弊，所以，可以多服用，亦可以常服用。

后来，我又在屋后的山坡上，发现了许多人工种植的薯蓣，每一株，都有一个可以攀缘的支架。由于日晒雨淋，支架破败，仿佛荒废了一般。

我向邻居周哥打听，薯蓣是否还有所属，是否被人遗弃，是否可以购买？周哥只说，是人所种，至于遗弃与否，并不了解。在不能确定归属之前，我是不能贸然占为己有的，哪怕它荒废在那里，也只能任由它荒废在那里。

只是，见过薯蓣之后，便再难忘，依然惦记着，总忍不住，散步到那里，看一眼，又看一眼。期待着它的主人出现，允许我支付费用，亲自挖采。

我也许会炒一盘菜，也许会煮一锅粥，但更多的，则是一味薯蓣饮，在每一个晴雨不定的日子里，在读书与劳作之外，与身边的人，同享这天地的恩赐。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心性如薯蓣，不问朝暮，不计寒暑，始终如一，问暖嘘寒，温润着，滋养着你的生命，你怎能不对他心怀感念，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