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的军列</h3><h3><br></h3><h3>舜尧</h3><h3><br></h3><h3>军列上没有撒尿的地方。我们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带兵首长高干事在上车前为什么要大家少喝水少喝汤,免得内部闹矛盾的确切含义。那些见水见汤就傻喝一气的人知道了黑色幽默的力量。他们刚开始还以为,高干事内部闹矛盾之说是言之水少汤少,自己喝多了别人没的喝容易引起矛盾。上车明白过来,水汤已经装了一肚子卸不下来了。</h3> <h5>1976.6,陕西白水。入伍第一年。</h5> <h5>1976年4月,陕西白水。入伍后的第一张标准照。</h5> <h3>为了解决内部矛盾,高干事叫同车的几个老兵把闷罐车的门拉开一条缝,让尿胀的人站在门口朝外冲。</h3><h3>怕人掉下去,高干事亲自站在门前做示范。他说:“看好!右手抓这儿”——“左手抓这儿”——“千万记住!一定要注意两手协调。”做完示范,他又忙着和几个老兵学五十四号文件贴胡子去了。高干事学文件好像比几个老兵技高一筹,几个老兵都被他搞得白胡子苍苍了,他的下巴上还光光的一派青春。所以他的兴致就特别高。他和几个老兵对扑克牌的兴趣和把打牌叫做学五十四号文件,叫我们新兵很长见识,都觉得特别新鲜特别有意思。也不知是高干事做示范没有备课,许多地方没有讲到,讲到的地方也不细的原因,还是有的人认为那动作是从小就会的基本功压根儿就没有仔细听讲,许多人站到门前去仍然不得要领。彝族兵甲巴,站在门前半个小时愣是放不出一滴,引得一车人都笑他开关出了毛病,该找卫生员拿药吃。</h3> <h5>1976.7,陕西白水。我和我的同乡战友们。左起:前排 许翠华,田华先,金启前,后排 我,田光林,何忠选。想起田光林刚到部队第二天的一句话,他说,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好好干,我们没文化的,干个排长就走了算求……那时我们还不知道部队的规矩,以为提干当个排长是手到擒拿的事</h5><p><br></p> <h3>所谓的军列其实就是平时大家见惯不鲜的拉货的闷罐车。上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有的只是脏。闷罐车好像刚刚卸过水泥。尽管可以看出经过认真的打扫,但仍然一蹭就能见灰。有人说过,讲卫生是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那么嫌脏也就该是文明人的素养了。其实不然,刚上车的我们这些人还没有修炼到自身具备超过了坐闷罐待遇的文明程度。我们心疼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身外之物。一帮热血青年被神圣和崇高鼓燥得太看中自己刚着的那一身崭新的军装和背包了。这是我们区别于一般人的标志——就像高楼是城市的象征。我们的神圣,准确地说是这个社会赋予我们的神圣,除了这几样东西还有什么呢!有一首歌叫《我爱这绿色的军装》,唱的的确是实话。我们太爱这崭新的军装军被军用挎包和军用口盅了。我只是当时其中的一个,一上车就后悔没有多长个心眼儿给自己的挎包里塞上几张旧报纸。有些人心疼军裤着地弄脏了,干脆把对象刚送的小手绢拿出来,铺开垫上坐。</h3> <h5>1976.5,陕西白水,入伍第一年。热衷于持枪拍照</h5> <h3>高干事看了好笑:“统统都给我把背包拿来坐上!要不你们长仨屁股也坐不到终点。”我们这才腻腻歪歪的把背包拿来垫到屁股底下去,心却疼得牙根都发冷。还有人没有舍得坐自己的,死皮赖脸的到处打游击。但到了晚上,高干事一声令下,所有人的背包都要打开睡觉。“路还长着呢!你们打算坐个够吧!”有多嘴的人问:“要走几天?”高干事没好气地说:“早着呢!你们就准备着再这样睡两个晚上吧!”高干事不知道这车上人的心理,走得离家越远才越好呢。山里人有话,人不出门身不贵。照这样的心理定势推而广之,这门出得越远,身当然也就越贵了。大家一阵兴奋,都觉得自己运气好,这兵没有白当。只是躺在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的被子下,想着三天以后被子和衣服被糟踏成的模样,检点自己上车后的表现,不免生出一点想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针眼儿哪是配大麻绳穿的料,自己刚上车的那点卫生惜物的讲究,实在是脱裤子放屁的举动了。</h3> <h5>1977.5,陕西蒲城。政治处报道组,新闻干事俞建生,同乡战友杨自学和我</h5> <h3>火车“咣当咣当”的叫得一夜没有消停。我们熬到后半夜实在顶不住了才昏昏睡着。一觉醒来,秦岭已经过了。车外的高楼大厦早搅得精神好的人涌在门口去看稀奇。都说西安到了。一路上路过了多少繁华的城市,这狗日的军列愣像个不知好歹的瓜娃子,专跟大家的想法对着来。大家觉得好,想停下来看看饱点眼福的地方,它却“呜”地大叫一声烈马脱缰撒欢什么都不顾的朝前冲,良辰美景一晃而过。弄得一车人忙中偷闲悄悄酝成的希望像小孩嘴里的泡泡糖,一个个还没有吹胀就嘣的一下爆了。扫兴得很。不想呆想叫它快走的时候,它又变成老牛,“噗嗤噗嗤”两声,喘不上气似的趴下了。一停两三个小时的不挪窝。不挪窝也不能下车,指不定你跳下车去想解裤子,它“呜”一声又要走了。对不起,你还得忍着回车上来。</h3> <h5>1977.12,陕西澄城四二二团。新闻干事时帅一平和老乡尕京子刘旭京和我</h5> <h3>没有人不在心里暗暗地骂这军列不是东西。但没用。它想在哪停就在哪停,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它就这样任自己的性子走了两天了。高干事和几个带队的老兵倒是沉得住气。好像经历惯了,知道自己的意愿无用,任其自然的大度也就有了。他们把这使不完的时间用来学文件。当然,也还忘不了自己的角色。在这次旅途中,他充分发挥群众的力量,指定老乡王某担任文体副班长,在文体班长忙不开的时候代替他的工作。在这车上,文体班长也就是随车卫生员最忙,他一人身兼数职。所以高干事为他指定了一个替身,以便在打牌三缺一的时候不要等得太久。高干事并不是指定了人以后就甩手不管光顾自己打牌,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手在摸牌,嘴却张罗着唱歌的事。就像许多年后央视上常播的那则洋酒广告中的那个漂亮得矫揉造作的主妇台词:歌是他选的,内容是他定的。至于实施嘛,当然就是文体副班长的事了。</h3> <h5>1978.6,参加师报道组。炮团田叶青,四二三团赵,我的股长俞建生,师新闻干事徐帅徐远锋,四二二团汪登岭,四二一团我。</h5> <h3>文体班长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教会了我们怎样拉歌,并叫所有的人都唱会了《东风吹》。车一停下来,一车人就在文体副班长的指挥下干着嗓子吼: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我们唱着唱着,体味出还真能从丹田中生出一股天地都不在话下的豪气。不知不觉中,一天也就过去了。</h3><h3>高干事边提裤子便朝车门前走。表情像恋床却又被尿胀醒了有些烦。涌在门前叽叽喳喳的新兵们都自觉地给他让道。高干事不是尿胀。他把头伸出去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屁的西安,这是宝鸡。”我们中间好多人都不知道宝鸡。都想听他的下文,但高干事惜句如金,再没有多话了。</h3> <h5>1979.1,陕西蒲城。我和我的同乡战友杨蜀安,石云安,我,张光耀。</h5> <h5>左上,我和尕京子</h5><h5>左下,我的指导员刘启旋和我们队部的几大员。他蹲在地上。仅从他在队列中的站位,你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好的人。他是我这一生都能记住的好人。</h5><h5>右上,我和政治处的倪永池干事,在白水政治处的一个窑洞里,我和倪干事住了半年多</h5><h5>左中,我和老乡战友谭国华</h5><h5>左下,我和我的报道组。何文才,柳军,杨仕轩,宋占友,郁树华。都是好兵,后来柳军成了大家。</h5> <h3>早饭仍然是压缩饼干就开水。头天吃第一次的时候,大家觉得新鲜,拿着压得方方正正的两块饼干捧小金砖似的舍不得送进口去。发饼干的老兵是个四川人,他态度粗鲁:“这××玩意儿打得死狗。总要把你娃娃些啃得牙巴痛……杂种!”新兵不习惯,以为他是在骂人,一看又不是,半天才明白过来××、杂种之类的是他语言湖泊中的填充物,抑或就是人们常在游园中见的那景观,是那湖泊中专门修筑来供此岸通向彼岸的桥墩呢。拆了这桥墩,不仅行走的人不能到达对岸,就连看那景观的人的兴致,也会索然了。四川老兵在车厢中走了一圈儿后又说:“吃完不够的自己来拿。××少吃点不得拐。这玩意儿胀肚子。”今天他一边发饼干,一边提示大家:“中午在西安兵站喋大米饭。打点一下就行了,别××现在猛喋把肚子占了!”一车人在他不好听的提示中得到振奋的信息,同时又学会了一句陕西土话:喋——也就是相当于四川话中的干。通用动词。</h3> <h5>1979.4,陕西蒲城,采访二机炮连训练场,摄影大家柳军当年给我拍的</h5> <h3>中午十二点正,火车到了西安。下车之前,高干事亲自讲下车注意事项:严格按照编组行进。拉屎拉尿没有得到允许不许离队,吃饭要吃饱。“吃饱的要则是:第一碗不要打得太满。为什么?”高干事自问自答:“出川的军列不止咱121,都在一个大饭堂吃午饭。吃饭的人多老啦!要是饭少,就没有你的第二碗啦!你第一碗添少点,赶快吃完,再去添第二碗。这次你再狠狠地压一碗没事儿……”</h3><h3>讲完吃饭,高干事又叫大家拿出自己的洗脸毛巾来,统一扎在左臂上。并叫几个老兵挨个儿检查毛巾以及鞋带是否系紧。一律都报告好后,这才打开车门把大家放下来。</h3> <h5>1986.6,兰州。和军区人民军队报社年轻的同事们在一起。后排左起王弘岗,袁建安,我,前排:张捷,张悦。这是当时我们报社最新生的力量</h5> <h3>西安的大米饭没有弄好,夹生的。菜是回锅肉,用的全是大葱而不是蒜苗,而且没有放辣椒豆瓣。这不对我们的胃口。但再难吃也比在车上白开水就压缩饼干强。我们都严格按照高干事下车前讲授的要领操作,把添饭的重心移到了第二碗。大概所有的带队人讲授的要则都相同,能容千人的饭堂里听不到其他杂音。有的只是米饭大葱和猪肉与人的舌头和牙齿的摩擦声。都顾不了那么多了。专心致意地吃饭,夹生饭大家也吃满了一肚子。不足之处是,有三个新兵毛巾没有系好,不知在进饭堂的什么时候弄丢了。高干事怕饭堂里人太多,找了毛巾丢了人。不敢放人去找。有个老兵不甘心,擅自离队到添饭的筐子跟前去兜了一圈,在新一拨就餐的众人脚下拣回了一张,但雪白的毛巾早已被踩得污渍斑斑面目全非。</h3> <h5>2009.9,北京。采访阅兵村。</h5> <h3>吃完饭,一车人由卫生员带队高干事压后,沿原路线返回。在车下又重新清点了一次人数后才许上车。由于不知道开车时间,大家只能在车上等。在车上看远处的高楼大厦,听城市的车水马龙。两个小时以后,西安的话题也变得陈旧了。高干事又叫文体班长组织大家唱东风吹。</h3><h3>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豪气又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身上。从穿上绿军装开始,我们就和神圣崇高结下了缘分。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物,一旦和这军字沾边儿,感觉一下就全变了。军人军列军供站军事行动,甚至是一块小小的军用饼干,那里面都撑满着神圣崇高的养分。神圣崇高把淡如白水的日子滋养得可口醉人。生活中苦涩的东西和不能承受的浮躁像咯牙的石子儿,过去多嚼几个就叫人难以忍受。现在好了。这些石子儿都成了硬糖,顶是顶牙,但一用劲儿,碎了!细细地品位,浓浓的甜味儿出来了——它压过了所有的苦涩和窘迫,让我们觉得生活对我们这群从大山走出的人只有恩宠,前面的路铺满光鲜……</h3> <h5>2009.8,内蒙。随21集团军跨区演习采访,和军参谋长曹益民及集团军机关的同志在行军途中就餐</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