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一)</h1><h1> 今天是农历九月十一，也是重阳节后第二天，更是母亲的生日。母亲离开我们十九年了，母亲在世的话，今年是102岁了！所以，年年的今天，我们都要祭祀母亲。十九年来从未间断过。</h1><h1> 十九年来，母亲的容貌常在我脑海里浮现。从儿时伏背母亲的肩头，到少儿依恋母亲的怀抱。从少年诧异娘的头上添了缕缕白发，到成年背负着母亲轻瘦的身躯。几十年母子，就是这样一路走来！如今年逾花甲的我，总不能忘怀母亲给予我所有的爱！也不能释怀对母亲的愧疚。</h1><h1> 童年不知生活的艰难，在母亲的护佑下，安逸的享受母亲的哺育，只知那童年时光的快乐。</h1><h1> 回想青年生活时的艰难年代，才知哓了母亲的辛苦，而那时我却忽略了母亲的弱柔和期昐。</h1><h1> 回顾中年人生，生活象讨债的逼迫我去扎挣，只是自私接受母亲的支援，却完全忽视了母亲感情。</h1><h1> 年老了！忽然发现心底里对母亲的眷恋仍是那么浓烈！前几天，从网上听到一首歌，其中一句＂我还能不能让你举高高！＂真的唱酸了我的心，引起我无数的思绪！</h1><h1> 如今母亲已去天堂十九年，唯有年年清明拂去父母坟头青石墓碑上的尘土；岁岁中元燃三支线香，焚一叠纸钱，遥寄九泉！也唯有一年又一年的今日，敬上三杯好酒，备下三牲蔬果，来敬奉娘亲！每每撤下祭祀案上的酒菜，总要注视一下酒盅里的烈酒，我端起酒杯，敬敬上天，洒些酒润润地面，以示您已享用。</h1><h1> 曾记得那年，四五岁的我，生着疥疮久久不好，也许是发烧发热，自己去码头上的青石板上躺着，才觉舒服点。同在缝纫店的朱智章妈妈连忙把我抱回了店里，说一定要去医院打针才行！母亲白天要上班，待到傍晚时上完铺子门板①就背着我从街中走向街东头的航管站②，找医生给我治治。药费的贵贱我不懂，但医生的一句话我永远记得。他望着我母亲展开一方手帕，看着裹得紧紧的小卷纸币说，＂彭妈，你崽伢子的闹仔疮③只有西林油④才能治好！这点钱你买不到也买不起，看有办法弄到一些空瓶不？＂母亲似乎有些不解：“空瓶子？”医生说：＂把空瓶子里的药膏粉末刮下来，涂烂巴子效果很好的！＂</h1><h1> 回家的路上，母亲还背着我。从阴暗的贞节牌楼⑤下进街口，望着前面发着幽幽青光的石板街，我心生一种无名的恐惧，更紧紧贴在妈妈的肩膀上。我细声的问：“妈妈我会死吗？”母亲忽然停住了，斥呵我：“细人几莫讲哈话子⑥！有妈妈在不怕！”但随后我感觉到手背上有热烫的水珠滴在上面。细不懂事，但我晓得妈妈流泪了！</h1><h1> 那晚，那条黑暗的青石板街上，几乎没有几家店铺有光亮透出来。母亲背着我在白白的月光照映下行进着。我奇怪，那个今夜有点扁扁的月公公怎么一直走在我们上头？我问妈妈：“妈妈你看！月公公跟着我们呢 。”妈妈笑了：“月亮是不会走的，它是挂在天上的大灯笼。”我不解：＂怎么日日⑦就不见了呢？＂妈又笑了：“你快点读书吧，书上都会教你的。”五十多年了，真还很清楚的记得这次在爬在母亲背上看月亮的情景。</h1><p class="ql-block"><br></p> <h1> 待我们母子回到老街缝纫店，推开虚掩的铺门，吱吱嘎嘎的响声里有人在问：＂刘文贵，俊妹几好点了吗？＂一盏油灯点燃在柜台上，灯后是朱妈妈①在等我们，我妈真的是感动了！只是回答：＂医生说要去弄点西林油。＂朱妈妈连忙把我抱在手里，说：＂你快去弄剩饭，我给俊妹几煮了碗稀饭＂。</h1><h1>这天晚上，妈妈再没有坐在油灯下缝针了，早早的陪着我上了床。妈妈给我说，你朱智章妈妈太好了！你要记得！</h1><h1>据后来妈妈说，她也是在朱妈妈的帮助下，到市立医院、铁路医院好不容易讨到了几个空的西林油瓶子，刮着瓶子底的药膏，总算把我的‘闹子疮’治好了，不然我就是个癞子巴巴了！</h1><h1> ‘癞子巴巴’我不喜欢，但那几个有软软橡皮盖的小玻璃瓶我好喜欢，也一直宝贝样的收藏，从娄底老街搬到黄泥塘(涟钢)缝纫社时，还带着的呢！可惜它与许多我儿童时的玩具都消失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注①朱妈妈，其实我们缝纫店的细崽细妹子都是喊“朱智章妈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一直也想把老街＂缝纫店＂的相关故事写写，也早就有想拜访朱智章妈妈的念头，也想再谢谢她那么些年给予我的关怀。不想去年(2018年)惊闻她老人家已去世了！听说她晚年过的不太好，我竟一直未认真的想过去探望她老人家！为此，我真感无比内疚！愿我的朱智章妈妈在天堂永好！</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左一母亲(和孙女)、中间贺瑞仙姑姑、右一朱智章妈妈。</b></p><h5><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贺瑞仙(姑姑)与我母亲关系最亲密，从小到大我都以＂贺姑几＂称呼她。我十岁生日时，贺姑姑与我大姨娘是唯一陪我过生的。当年贺姑姑带来了她从老家湘乡产的菱角，还给了我整的一元新钞票，那在当时可是重情(礼)了。</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朱智章(妈妈)，一个非常慈善的女人。在我们艰难困苦的少年时代，她常常会以她慈爱而又温馨的举动，关心和帮助我们这些贫困人家的小孩子。所以，老街上的孩子都喊她＂朱智章妈妈＂！</span></h5><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注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①铺门板，老街老式店铺使用宽一尺，厚八分，重有二十余斤，长一丈余的木板数十块来关闭店铺。尤其那对开式的活动大门板更厚更重。母亲当年在负责缝纫店会计工作时，还要附带开关铺门。当时右边是长门板，左边是半截长的小门板。到我六岁读小学时，也能帮着母亲装卸铺小门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②航管站，大摡是叫＂航运管理站＂，属＂国营＂性质。原址有个几十级台阶的大码头，还有一栋＂苏(联)式＂的红砖楼房，在现在娄底＂一大桥＂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前，是非常繁忙和重要的河运公司。七十年代后，水运渐渐失去重要地位。到后来变成纯粹的人力搬运装卸企业，即后来的＂搬运公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③闹子疮，疥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④西林油，盘尼西林，现在的青霉素。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青霉素针剂还不能国产时，＂西林油＂贵比黄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⑤贞节牌楼，在现在老街一大桥处有石牌楼，据说是清朝时期所立，小时不懂，对这古怪的建筑总生莫名的慌恐，唯怕这巨大的石牌坊倒下，平常都不去底下玩耍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⑥细人几，细伢、小孩。哈话子，蠢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⑦日日，白天。</span></p>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二)</h1><h1> 每个人，都会有许多童年的记忆！人的一生也许只有童年才是天真的、快乐的！或许少儿时短暂的快乐和天真，被贫穷和苦难的人生湮没过，但当记忆的闸门一道道打开，许多童年的美好记忆就会喷涌而出，就会让人一下子回到那曾经逝去的时空，让人沉浸在那无限美好的岁月里。</h1><h1> 我的少年时代，从读书识字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也很天真阳光着。但是，家境的贫穷，用衣不裹体食不饱腹一点也不为过。即是这样，我从不认为我的童年是阴冷和灰暗的。因为有母亲的呵护，年少小懂事的我，也知晓 生活的艰难，但仍是觉得天天快乐着的。</h1><h1> 我的儿童时期是在娄底老街度过的。记得刚四、五岁时，每到夏日天热时，母亲常在傍晚时，携我到码头边的洗菜洗衣的石围塘①边为我洗澡，并鼓励我围着石围学游泳。可以说，母亲是我的第一个＂体育老师＂。</h1><h1> 有一天，不知是从那里得来一本绘图本的小人书，我对那个拿着火柴的小女孩特别有印象，是母亲把这个＂卖火柴的小姑娘＂的故事完整的讲解给我听的。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悲惨的小朋友。因为没有了妈妈的温暖，而死在寒冷的冬天！所以，我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只有妈妈的爱是最好！</h1><h1> 小时候，在星光闪闪夜晚的石头码头上，常常与小伙伴们听大人扯白②讲故事。大人常常以鬼怪故事收场，害得我们回家时，紧紧揪着同伴的衣角，听到鞋跟带起砂子发出的沙沙响声，毛发都竖起来了！回家问妈妈：真有鬼吗？妈妈你每晚好夜深才困觉不怕鬼吗？妈妈这次认真的给我说：世上无神鬼，都是人做起！我相信妈妈的话，后来见书店有本《不怕鬼的故事》的小册子，问妈妈要了九分钱买来一读，果然如此，世界上没有什么神仙与上帝！更没有妖魔与鬼怪！于是，妈妈是我＂唯物主义人生观＂的第一＂导师＂！</h1><h1> 我的儿童时代，正是共和国最艰苦最困难的时代！上世纪的那些个艰难年代，大人们都为了生计忙碌着，无从谈起什么对小孩的家庭教育和更多的关注。但家庭生活的困难，丝毫也不妨害碍我们童年的欢乐时光！虽说老街的一大帮孩子，几乎是无人管理的，但以居委会小组为地域界限，＂各组自治＂的大孩子小孩子玩的也很有章法的。正月里，拜年讨糖果，舞狮耍花灯。五月看龙舟吃棕子。七月七巧八月中秋都是好节日！虽说从没有偷鸡摸狗，打破脑壳的，但是一年一度的八月十五＂烧宝塔③＂，对所有孩子们是最具挑战性和娱乐性的＂全民总动员＂的大节日。这一天天黑后，＂无法无天＂了！偷河对岸＂红旗菜场＂的南瓜，揭人家茅房的瓦片，烧大户人家吊楼子④下堆放的柴火！怕是最大的捣蛋了。这一天，大人是不骂细把戏，不打小孩的！也是这一天，母亲教我唱会了一首童谣——＂八月十五，菜古子⑤偷南瓜，南瓜啊冒偷得到，扮⑥个卵大的疤＂！这首灰谐幽默的童歌，我终生不忘！所以，母亲又是我快乐的＂源泉＂！</h1><h1> 那是让我多么怀念的童年！但少年时的玩皮和捣蛋，也会让母亲时不时的处于高度紧张之中。</h1><h1> 记得大概是九岁那年夏天。白天，我常在涟水河边戏水扎猛子，捞鱼抓螃蟹。有一次，贪玩贪凉，放学后，一个人抱着脚盆游到河对岸的浅滩上，待玩到人乏往回游时，体力不支，手抓的脚盆滑开了！一下子，我咕噜咕噜的沉下了水潭⑦，我顿时慌乱了！但待脚踏到实地，睁眼一看，碧绿清亮的水底竟是另一个世界。小鱼小虾的在我身边游荡，二米高的河沟上丝草⑧溜青溜青的，沟底里破磁盘烂镜灯⑨杂什看的清清楚楚。忽然，看见了沟壁上竟然有一排向上的坎子！于是手脚並用，踏着这些小坎向水面爬。有一只螃蟹被我惊吓了，从坎里爬出！原来这是螃蟹的＂家＂！待浮出水面，见脚盆还在不远处，连忙鼓起劲把脚盆追回。虽说有惊无险，但自己感到心里打鼓般的！湿漉漉的回到家里，偷偷的上楼换了衣服。待我把饭菜弄好喊妈妈吃饭时，我偷偷的看了妈一眼。见妈妈眼神似乎无异样，我才放心一点。</h1><h1> 那天夜晚，母亲照往常一样，在街上摊个竹床陪我歇凉⑩，我仰面向天数星星。妈妈突然说：＂你今天差点浸(11)了呢！＂我心头一惊！母亲原来早巳知道了。母亲说：＂你怎么不给我讲呢？＂。我这时才知道，隔壁＂娄华园＂的朱八师傅那时正在他家吊楼子上，看见了我沉水的全过程！我非常内疚了，说：＂妈妈，你在呷饭时怎么不打我呢！＂妈妈说：＂你不是做事做错了！你今天若不是你父亲在保佑你，你娘也过不了今夜！＂说真的，我从没有看到过母亲这般不严自威的神态。要知，小时候，我从没少挨过妈妈的打骂。与隔璧同屋的小孩争吵时，母亲从来不护短，对与不对，总是骂我的！上学时，穿的白色衬衣被恶做剧的同学涂上墨迹，我把那人打了，我更是被母亲要求去认错，不该打人！有时候，为要买张票看新电影，因妈拿不出五分钱，就倔犟着不动！妈气头来了也打我。今天，却不打我！我惭愧的低下了头！此后几十年，都回想那夜，想起那夜被母亲搂在怀里，听着母亲的胸跳声和我的胸跳声如此同响！</h1><h1> 这是我一生都难忘的记忆！</h1><h1> 我也常想起童年那些有趣的时候。天热了，排着排的大小细把戏，坐在码头石台阶弄子里翻背皮(12)，天冷了，围着火塘听大人扯乱弹讲鬼怪故事。但是每次晚上睡觉前，我还是最喜欢听妈妈讲的故事。妈妈有读书的习惯，到老都喜爱读读小说杂志的。所以，对我用攒着省下买辣椒糖（13）的三、二分钱去买小人书都是赞许的。妈妈的记忆力也很好，几个夜上都能有章有回的给我讲＂三国＂、＂水浒＂的故事。所以说，我对文学的爱好，也是受了母亲的熏陶，受益非浅哟！</h1><h1>童年的岁月，少年的时光！</h1><h1>母亲的慈爱，永远的记忆！</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注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①石围塘，原先在灵官(殿)码头，有用条石砌成的围塘，分别为洗菜、洗衣之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②扯白，白(音，怕)。闲谈，闲聊，海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③烧宝塔，每年八月十五，有烧(祭)宝塔，祈丰收，祈福的意思。在老街沿河岸，检平整处，用砖瓦叠成空心的宝塔形状，天黑入夜，大人带着小孩，捡拾柴草燃烧，直到瓦片通红。其间伴以谷壳撒加，更显火星飞溅，很是好看！乡间即以燃烧稻草垛子为乐。往往八月十五这夜，沿老街河岸有十数处在垒烧宝塔。河对岸农田里，有人烧稻草垛子。两岸相映，甚是壮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④吊楼子，吊脚楼。娄底老街的吊楼子不同于别处的竹木干栏式吊脚楼。因为要抵御洪水，全部以青砖垒砌，一般有五、六米高。楼下有台阶直通后门，方便码头货物入栈。平时，吊楼子下空间也用来堆放树枝柴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⑤菜古子，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⑥扮，摔(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⑦水潭，这里指河床中的河沟。这条沟深达两米，宽窄不等，走向西东，靠老街一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⑧丝草，生长在淡水里，形同海带一样，鱼儿可以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⑨镜灯，过去少有买手电的。晚上出门点一盏四面装有玻璃(窗)的小油灯叫＂镜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⑩歇凉，乘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11)浸，娄底话读＂进＂，淹(死)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12)翻背皮。小时候在男孩子中流行的一种带娱乐性的健康游戏。一般三、五个人，多时十多个小孩，依次坐在石板阶级上，后面一人把前面人的背皮揑推着，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由肩背翻滚到腰部。待完后，最下面一个人转到最后面一个人的背后推揉。此方法可去痧防暑，又有协作互助精神，很得我们少时喜好！现在这种童年游戏不再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13）那时的一种糖果，做成红红的辣椒形状，用小木棒插入糖果中，很惹小朋友喜欢，一般都是卖一分钱一个，若是大一点的棒棒糖就要三分钱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1/7/20中午再次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