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清照的愁情词

江山

                 吴起县吴起高级中学 郭秋菊

摘要：李清照是我国杰出的婉约派女词人，愁情词占其词作绝大多数。其离愁词表达的是一个卓异女性在封建时代无奈的生存状态，家国之愁词倾吐的是一个女性对国破家亡的真实体验。

关键词:李清照愁情词离愁词家国之愁词语言特色

        南宋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因为写“愁”的情真意切而被后世尊为婉约派代表词人。宋词本擅写愁，李清照特殊的身份、经历、气质、个性，更使她成为一个写“愁”的能手，她的众多词作都是写一“愁”字。在她的词中，不说那些用别的词语曲折表愁的词，直接表明愁的就有十六首之多，从而构成其作品凄婉缠绵的情调和哀怨动人的特点。

      由于生活遭遇和思想感情的变化，李词以“靖康之变”为界分前后两期，其前期词内容较窄狭，主要写贵族少女和少妇安居生活，但也不乏丈夫求学出仕，奔波，夫妻别离相思之情描写。这一时期的词基调是开朗乐观的，表现她对爱情的追求和对大自然的热爱，刻画了一个天真活泼，娇贵而又羞涩的贵族妇女形象。词的抒情风格是婉约中略显直白，给人触动不是很强烈。而南渡后的词则大不相同，此时她国破家亡夫死，在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所以她后期词就主要写亡国之痛和身世之苦，他的愁情已不局限于个人离愁，而是将亡国之恨和个人的身世之悲凝为一体的带有深沉的感伤之愁。

                        离愁词

“多情自古伤离别”，离情别怨一直是古往今来人们施展才情，咏叹不绝的主题，李清照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她18岁嫁给赵明诚，二人情投意合，琴瑟相得。不久赵明诚出仕他乡，离别的日子，她度日如年，深陷于离愁别苦里，并把这些苦愁都写进词中，如她的名作《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这首词主要写丈夫去后自己的凄凉苦楚之态，她先写自己起床前后的情景：香炉里的香已灭多时，连香灰都冷了，闺中寂寞的她慢腾腾地掀起红锦被下床，起床后也懒得梳妆打扮，任凭精美的妆匣上落满灰尘，太阳高高照上帘钩。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本应充满生命力的女子这样寡欢意懒，憔悴纤瘦呢？“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是“欲语还休”的“离怀别苦”！现在那“武陵人远，烟锁秦楼”——狠心的人儿只顾自己在外当官，把我抛在这儿不管，满世界的人也都不管我，只楼前流水还够仗义，它还常同情我这终日凝眸怀远的人！……全词充分写出作者情深意笃，愁肠千转的内心世界。

同样的别愁离怨，也深切体现在她的《一剪梅》之中：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由于父亲被诬为奸党，不能在相府居住，被迫离开丈夫。因此痛苦相思之情，终日萦怀，无计可消除之。词上片通过写：“红藕香残”，北雁南归，渲染出浓浓的秋意，以致满是诗情画意的红荷香莲也变得萧瑟衰败，令人愁上加愁。同时通过熔铸《汉书·苏武传》雁足传书典故，亦委婉曲折地刻画了女词人思念丈夫的愁苦心情。下片用落花，流水喻年华流逝、岁月迁移，表明恩爱夫妻理应朝夕相伴，时刻厮守，却更多的是离情别意，从中见出缠绵不已的相思之情。

又如《醉花阴》里，浓愁不仅无法驱散，而且使形体也消瘦了！其词云：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一年重阳节，丈夫远在天涯，清照只好写词表相思。相传赵明诚收此词后，叹赏不已，自愧弗如，又欲胜之，竟谢客三日夜，得词五十首，与李清照这首《醉花阴》一起交友人陆德夫品赏，德夫赏玩再三，指“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说“只三句绝佳”于是“黄花瘦”掌故在词坛不胫而走。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柔肠一寸愁千缕”（《点绛唇》）对离别，李清照何以这么敏感，反应强烈呢？过去评论者多认为是她们夫妻情深，分离不免伤怀，我认为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首先，在封建社会，文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性话语霸权系统，它给了女人一个从属性的文化定位，把女人排斥出仕途空间，将她们锁定在闺房和厨房，成为男性的附庸，女人只能被动分享男人仕途升迁沉浮中的喜忧，而对自己主体世界没有支配权。优秀的女性不仅不能跻身仕途，甚至连优秀本身也成了罪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才藻非女子事”就是对女性才智的彻底否定。李清照“自少年即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王灼《碧鸡漫志》），其资质，才情，识见，胆魄，冠绝一时。但因为性别的关系，她也只能被锁定在局促的闺阁空间，只有在窗前，帘内，镜中，酒里去瞻望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仕途空间，这种不可避免地造成李清照的无奈、憔悴、烦愁的社会客观条件，也是李清照生出种种闲愁的原因所在。

其次，作为一个卓越女性，其主体价值在政治，仕途空间得不到施展与认可，便在狭小的闺阁中，在夫妻情感领域尽情张扬，美满的爱情婚姻便成为她主要的人生理想，这使李清照在对爱情的态度上采取了一种当时少有的热烈、大胆、执着、主动的态度，为爱而歌，为爱而痴，为爱而喜，为爱而悲，加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她幸运地得到了一位可与她一起“赌茶覆碗”，收集金石、校勘题签、酬答诗词的丈夫，让她在婚姻生活中看到一丝证实自己人生价值的希望。但事实上，她和丈夫的平静生活受政治风云的影响。（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与公爹赵挺之分属两敌对党派，一家官位升迁，另一家必灾祸临头。）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分割在不同的价值空间里——才智压倒须眉的她被排斥在包括赵明诚在内的男性仕途空间之外，虽然她张扬爱情，渴望夫与妻的平等，但那时的伦理规范，夫妇虽是五伦之一，却要求女性对丈夫的服从，即“敬顺”而不是爱情……

这种对爱情的追求和外部环境所形成的矛盾与重压，使她忧郁，愁闷，对爱情充满了莫名的焦虑和担忧。“多少事，欲语还休”，所谓多少事，并不是单纯的夫妻分别，还包含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无处不在威胁她爱情的各种力量，所以她的离愁词就蕴含着太多的哀愁与眼泪，伤感与无奈。

                          家国之愁

在李清照的情感领域中，家国之愁更是一个碰不得的，浸满了泪水的话题，一提便“欲语泪先流”（《武陵春·风住尘香》）。她人在他乡，无时不怀念故国，如“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淫，点滴霖淫，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采桑子·窗前谁种芭蕉树》）。“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蝶恋花》）她孤苦伶仃，无时不怀念已故的丈夫和破碎的家园。“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南歌子·天上星河转》）。看到国运衰微，前途茫然，她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武陵春·风住尘香》）“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清平乐》）她希望“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新荷叶》）平心而论，在宋代女词人中，只有李清照才真正懂得国破家亡是什么滋味，那不是抽象的概括理解，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命体验，她生于官宦，长于深闺，嫁至侯门，但从靖康之难（1127）以后，她国破家亡夫死，孤苦无靠，到处流浪，一个接一个的巨大打击，使她的精神都几近崩溃，伤痛和悲愁时时都啃啮她的心，词人心头终日弥漫着的一片沉滞浓重的愁云，凝聚成她诗章中的兴亡之叹，家国之愁！如著名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可说是众口交誉，徐釚《词苑丛谈》云：“十四叠字，真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也。”傅庚生则认为此词开头十四字的妙处，一在叠字，二在有层次，三在曲尽思妇之情。此时的清照国破家亡，她膝下无儿女，生活漂泊不定，多么想找到寄托，可是丈夫已去世，心似未信其既去，故又用“觅觅”。觅者，寻而又细察之也，觅之终未有得，是丈夫真个去，家里渐以“冷冷”，冷，外也，非内也，继而“清清”，清，内也，非复外矣，又继之以“惨惨”，凝于心而心不堪任，故终之以“戚戚”也，则肠痛心痛，伏枕而泣矣，似步步走来，自疑而信，由浅入深，何等层次，几多细腻，以独创的浓郁，凄凉的意境，急促，顿挫的声调，描摹难状的寂寞与悲苦[1]。“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铺开下面排遣忧闷，打发时光的种种手段，一是饮早酒，然而在风雨中飘摇，借酒浇愁是徒劳，二是看过雁，似“旧时相识”，更牵动无限思乡之心，三是赏菊花，委地的黄花和孤寡的自己都憔悴不堪了。当年分别，曾吟“人比黄花瘦”，如今悼之，梧桐半死，淡酒，过雁，黄花，徒增痛苦，只有“守着窗儿独自”了。“怎生得黑”，这“黑”字险韵下得深稳，这日子怎么能挨得过啊！表达了百无聊赖的心理状态。然而，等到黄昏偏又下起雨来，点点滴滴，打落在梧桐叶上，更感苦绝凄绝。“这次第”，收束以上铺陈。“怎一个愁字了得！”又收束了前面客观因素，主观情绪的一切。全篇共有四个反问句，早酒敌不过晓来风急，黄花如今无人堪摘，独自孤身一人怎生得黑，结束全词.把女词人激切悲愤的心情传神地表达出来，全篇归结在一个愁字上。

在《永遇乐》里，词人还更具体地写出她南渡后，国事日非，自己历尽忧患，无心去赏玩元宵节，只愿躲进帘里听人笑语的深重忧愁．后来宋遗民刘辰翁他说每读此词，常悲伤涕下，可见她愁情的非凡感染力。有一首词——《武陵春》，表现出的愁更加沉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词以缓慢顿挫的节奏，回肠荡气的韵律，抒写了词人深重的忧愁，开头两句说百花凋谢，春事已尽。而自己意兴萧索，神情倦怠，恰到好处地表现一位年老孀妇无比凄苦的心境。“物是人非事事休”一语，既反映了个人遭遇，也概括了国运的变迁，此词作于靖康事变之后，丈夫已去世多年，词人似从千仞峰巅跌入万丈深渊，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欲语泪先流”说明词人饮下的人生苦酒，都化作一腔辛酸的泪水，这已不是用言语能表达的内心的痛苦，而是要用眼泪叙说。“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一听说双溪有秀丽动人的阳春景色，马上产生泛舟出游的兴致，但顷刻间又被深沉的忧愁淹没了。——“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词人在想游又不愿游的反复咏叹中，心中那股太深太重而又难以排解的忧愁，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为了突出“愁”字的深重，词人采用拟物的手法，把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愁”，写得似乎有体积有重量——异常沉重的它，把舴艋舟都有可能压沉了！这就更形象有力地写出她内心愁苦之重之多。

李清照的晚年是孤寂的，但是这位出身名门的女流却以其修养之高深，性格之坚定，境界之高超，在凄风苦雨中毅然独受着一切。她以满腔的悲愤，写出她传世的伟大作品，悱恻中展示超旷的人生，她忧世忧国的胸襟更为后人称颂。

   总之，“愁”是李清照词作的主要表现对象，也是李清照词作的情感特征，从她的愁情词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才华，有抱负，有理想的女子，怎样被封建的价值准则禁锢在寂寞深闺和萧条庭院之中，逐渐消磨掉自己的青春韶华。也还可看到国破家亡，中原沦丧，又如何迫使她流离失所，最后在愁苦不堪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的离愁词表达的是一个卓越女性，在封建时代惶恐无奈的生存状态；其家国之愁倾吐的是一个女性对国破家亡的生命体验。

语言特色

李清照又是一个语言大师，她的词作语言独具风格，清新自然而富有表现力。

李词语言明白如话，她的作品很少有难字、僻字和生涩古奥的典故。她的一些脍炙人口词章，用的都是极平常的字句，象“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采桑子》）；“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行香子》）等，全是口语，似乎信手拈来，全无雕琢，但是细品却有极深的意蕴。再如“肥”“瘦”二字，本来极普通，李清照把它们用到《如梦令》中，却巧赋给它们丰富含义：“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里的“肥”“瘦”二字不但形象的写出了风雨后绿叶肥茂，红花凋谢的景象，而且十分传神地表达了寂寞深闺中少妇惜春怜花无比惆怅的细腻感情，既贴切又深刻，被人盛赞为“人工天巧”。（清王士祯《花草蒙拾》）两个浅近的字，经李清照锤炼变得效用神奇起来。象这样“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南宋张端义《贵耳集》）“以俗为雅”的例子在《漱玉集》中绝非仅见，所以后人称赞她能“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彭孙遹《金粟词话》）李清照的锤炼功夫在于发掘生活中富有诗意的情感场景后，又从口语中挑选最准确，最生动的语言来表达，所以能够在平易中显现功力，浅近中显现精美，她的这种明白语言是经过精心锤炼的。

李清照的词语言优美，生动。她选择词汇很注意词的色调，像《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她运用了溪亭、藕花、鸥鹭，能使人联想到飞檐环廊的凉亭，泛着浓光的湖水，秀洁的荷花，忽闪着翅膀的鸥鹭，图景的色调明媚秀丽，她又用了“争渡”、“惊起”这样的动词，使人联想到小船争渡造成的喧嚣和鸥鹭骤然轰飞的情景，构成了动荡的画面，渲染了欢快的气氛，像《一剪梅》，写秋藕用“红”字；写竹簟用“玉”字；写小舟用“兰”字；写书信用“锦”字。然后又用雁、月、花、水这样的词汇，构成的色调清新典丽。[2P233]这首词的整个意境中，除了一对雁字是动态的以外，其他景物近乎静态，节拍徐缓，又形成一种梦幻似的情调。而《永遇乐》用了落日、熔金、暮云、烟波、憔悴、风鬟雾鬓等等词汇，色调就要黯淡深重的多，这些不同色调的词汇优美准确地描绘了环境气氛，起到了烘托感情的作用。

李清照词的语言富有音乐美。《声声慢》一开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连下了十四字写一个孤寂的老妇人那种若有所失、身心俱寒的凄惶、由浅入深，既细腻有层次，又吻合人物情绪发展的顺序，毫不使人感到堆砌做作。这十四叠字，除了“觅觅、冷冷”以外，全是齿声字，读起来齿牙敲击，短促轻细，造成音响效果是一种凄冷的感觉，用来表现词中人的孤独、寂寞、凄苦等等复杂的心理状态，十分传神。后面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舌音和齿音交相重叠，又给人一种啮齿叮咛的感觉，生动的表现了忧国的情绪。

李清照在语言上的成就，代表了北宋文人词语言的新高度。她从口语中吸收有生命力、有表现力的成分，创立了生动、清新的语言风格。这对发扬民间词的优良传统，坚持词健康发展的方向，是一个重要的贡献，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良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