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石门关（散文）

北门茶客

                  冯荣光   文/图

                  五尺道上石门关        

       看到刀削斧劈一般笔立的峭崖，心中就惊骇不已。百米悬崖之上，在凹进去的岩腔石缝里，居然还有九具隐约可见的、且已成朽木的悬棺，这就是五尺道上有名的“僰人悬棺”。隔着关河，古称朱提（shū shí）江的那道深深峡谷，只能隐约可见。如果站在关河北岸的公路上从下往上望这崖壁，光溜溜的峭壁，崖石层叠，寸草不生，狰狞可恐，大有泰山压顶之势。要望到顶，便直望得你脖颈发酸。危崖高耸，棺木悬空，让多少人望而兴叹。这葬的是什么人啊？悬崖之上，那不屈的魂灵似乎还在据险守关，警惕地瞭望着来自远方的犯境者。他们难道是当年的守关者？ 

      一壁高崖阻关山，两峰对峙石门开。那叠崖重石，像无数刚猛男人赤裸而结实的胸膛，组成了这道坚不可摧毁的石门关隘。两峰擎天，在关河的北面则是一条攀援而上曲折迂回的古道，这就是滇东北五尺道上著名的石门关，由蜀入滇的必经之关隘。

       这山崖何时形成？不得而知。想那劈山之力，唯有自然界在惊天动地的造山运动，或翻江倒海的大地震中，才能将这么一座雄壮的大山从中撕裂出一道百米缝隙。一条东奔西突四处寻找出路的河流，于是瞅准了那条石缝，汹涌而入，喧腾咆哮，自南而北，如同寻找爱情的炽烈狂野的少女，义无反顾地投入远方情人长江的怀抱之中。山裂，成全了水的自由、奔放，从而沟通了山南山北之间的气息流通。水奔，成全了山的瑰伟、雄峻，因其峡峙陡险构成了南滇与西蜀之间的交通咽喉。自从人类的脚迹在这里出现，这条路就越走越长，北上连着巴蜀、中原，南下连着滇越、身毒（印度）、中亚。

      在石门关入口处新建有一座四柱三间“南滇锁钥”石牌坊，在背面两侧边柱上镌刻有一副楹联：“教蜀务农杜宇从兹去，靖边封诏袁滋受命来。”这幅对联是昭通著名学者、地方史学专家、考古学家曹吟葵先生撰写；全国著名书法家，云南大学教授赵浩如先生书法，联语和书法相得益彰。这副楹联意蕴深长，细细琢磨，抚掌叫绝。杜宇与袁滋这两个人物在石门关一去一来，便是昭通煌煌历史，悠悠岁月的真实写照。杜宇北上出关，开创了天府之国农耕文明的先河；袁滋南下入关，不负使命促成南诏大唐为一统。杜宇、袁滋由此奠定了石门关在五尺道上的历史文化价值，后人出入关门，无不在此吟叹一番。

           石门关“南滇锁钥”牌坊

       石门关始建于隋代，因为一场战争，成为隋朝疆域的边防重镇。隋开皇十七年（597），南宁州（今云南曲靖西）大姓首领番王爨翫(cuàn wán)叛隋，隋文帝杨坚派右领将军行军总管史万岁率军征伐。史万岁为隋代四大名将之一，“北却匈奴，南平夷、獠，兵锋所指，威惊绝域……有李广之风焉”(《隋书·史万岁列传》)。为防爨氏再次生变，隋正式筑建石门关楼，作为镇守边疆、威慑南滇的重要军事关隘。史万岁取得了平叛的胜利，回师长安时在石门关写下了隋代第一首边塞诗《征南宁夷过石门山》：“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误闻风落石。界天白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天半壁。”（〔明〕谢肇淛《滇略》卷八）这首诗与唐代女诗人薜涛《筹边楼》有异曲同工之妙。薜涛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在四川理县薜城筹边楼落成写下的一首蜀地边塞诗，诗中写道：“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袁滋出使南诏，在石门关崖壁上留下了“袁滋题”记。文中记述了袁滋一行奉命持节赴南诏册封异牟寻为云南王，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经过石门关的情况，有“立此存照”之意。题记虽然仅有短短的120字，却“具有维国家之统，定疆域之界，鉴民族之睦”的重要意义和“证载记之误，补唐书之缺，增袁书之迹”的重要价值。自唐以降，石门关名声大震，蜚声天下。

      石门关景区文管员讲解袁滋题记

       石门关在我国古关隘中是及其少见的和平之关，历史上没有争夺关隘的飞石箭雨，没有血流成河的落日黄昏。关内关外许多战事，都距离此关甚远。单说近代史上川滇交界两件著名的事件：一件是横江大战，一件是李、蓝起义。横江是关河的下游，距石门关有130公里。横江大战是石达开与清军决战最为惨烈的战争，这一战成为石达开人生命运的“滑铁卢”，最终导致兵败石棉大渡河的历史悲剧。咸丰九年九月（1859），李永和、蓝朝鼎在距石门关60公里的盐津县东牛皮寨（现牛寨乡）扯旗造反，然后挥师北上入川，与清廷争夺巴蜀之地。这两件大事都发生在石门关北边和东边川滇交界之处，因而石门关有幸远离了战火的蹂躏。

      更悠长的时光，更古老的故事，石门关是一条形成很久的国际商贸古道和历史文化线路。川滇两地的马帮载着布匹、盐、大米、山货、药材、茶叶、银、铜等物品，络绎不绝地往返于这条古道上，马蹄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因而有了“搬不完的昭通城，填不满的叙州府”的民谣在这条古道上经年流传。走在石门关乱石嶙峋一步三曲的青石道上，200多个马蹄印清晰可见。让人震撼的是，那一个个形如杵窝的马蹄印，仍然青光发亮，光溜溜的窝壁上似乎可以感受到马蹄与坚石巨烈摩擦的温度。如此深深的蹄印，这要多少年，这要多少马，才能踩踏出如许深刻的历史印记，任何文字的描述都没有眼见为实给人心灵带来的巨大震动。一俟川滇和平无战事，在漫长的岁月里，响彻云天的马帮驮铃声便久久地回荡在这条商贸古道上，驮铃声就是一个个年代在川滇之间传递和平信息、物流畅达的好声音，在乌蒙山区这种带着温馨的声音比任何音乐更让人感到亲切悦耳和充满期待。

       马帮的驮铃，在石门关一进一出之时，不仅带来了物质，接踵而来的是中原文化、巴蜀文化、夜郎文化、古滇文化的进出和融合，千百年来催生出了具有昭通特色的“朱提文化”。
      站在石门关城头，抚摸城堞的历史烟云，俯瞰关河的惊涛骇浪，抚今追昔让人生起无限感慨。而今，石门关不再是川滇之间的险途，耳边再也没有马帮的驮铃声，铁路、高速公路在石门关上下穿云而过，瞬间便越过悬崖险关、万重山岭抵达昭通。如今的石门关已是昭通著名的旅游景区了，云端上的豆沙古镇每到节假日摩肩接踵，游人如织。石门关也不乏众多的体验者，在马蹄印迹中寻找千年历史的蛛丝马迹。

      

       站在石门关城头，回溯20世纪民国之初。有两位20岁左右的青年学子，怀着各自的理想和抱负，背井离乡。一去石门关北上成都求学，一来石门关南下昆明漂流。在石门关难以数计的过客中，他们无疑是石门关上空划过沉沉夜幕的一道最耀眼的流星，犹如杜宇、袁滋之一“去”一“来”，给人留下意味深长的联想。

       去者，是19岁的昭通府陡街青年学子姜亮夫。来者，是21岁的成都府新繁县青年学子汤道耕。若干年后，北上求学的姜亮夫成为一代国学宗师，名满天下。赤脚“南漂”的汤道耕（艾芜）成为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享誉文坛。
      姜亮夫生于1902年5月19日，1921年考入民国六大高师之一的国立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四川大学前身）国文部，师从林山腴、龚向农。1926年，考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师从王国维、梁启超、章太炎、陈寅恪、赵元任先生。姜亮夫在学术领域与教学园地辛勤耕耘了七十多个春秋，留下了三十多部学术论著，数百篇学术论文，涉及到中国文化史上多方面内容，他的学术成就历来为学术界所瞩目，尊为一代宗师。

           昭通市老城区姜亮夫故居

      艾芜（汤道耕）生于1904年6月2日。1921年秋，他考上成都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5年夏，离毕业还有一年。艾芜为躲避包办婚姻，毅然放弃学业，离开成都开始“南漂”。临行，他写下“安得举双翼，激昂舞太空。蜀山无奇处，吾去乘长风”的诗句，沿五尺道走进云南，在昭通羁留了一个月，买了一双有名的昭通草鞋，然后，“赤着脚”向南、一路向南漂泊，开始了“人生哲学的一课”。艾芜短篇小说集《南行记》，开拓了新文学创作独特的“南漂”题材。小说描写的传奇性故事，具有特异性格的人物和云南、缅甸边地迷人的绮丽风光，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享有“流浪文豪”之称。《南行记》对我们“老三届”这一代影响很深，乃至今天仍然有心怀浪迹天涯的情愫，用脚去体验精彩人生的自乐。

            成都市清流镇艾芜故居

               艾芜“南漂”路线图

       民国初，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青年学子在石门关相向而行，蓦然回首，五尺道上留下的脚迹，正是两位文化大师、文学大师闪烁的文化光芒。他们带给昭通是什么呢？
       事隔70年，进入21世纪，“昭通作家群”在中国西南强势崛起，震动中国文坛。一时昭通上空星光灿烂，引人注目，其间有没有内在联系呢？我想应该是有的。石门关的五尺道，早已被铁路、公路、航空所代替，千年一变，没有险阻，昭通与全国各地的经济文化交流更加方便、更加频繁。自上世纪90年代始，昭通作家就“走出去”，又“请进来”，“朱提文化”再次与云南省外各地文化板块碰撞、交流，就像远古时期滇中地壳的“晋宁运动”，“昭通作家群”在文化板块的碰撞中，在滇东北乌蒙高原迅速抬升、崛起，这决不是偶然因素，而是昭通千年文化融合、积淀和蓄势的一次总爆发，在世纪交替之际，一次昭通作家在中国文坛的集体亮相。

            昭通作家取得的荣誉

              昭通作家群介绍

       今年8月,我赴云南昭通参加“蓉城墨客‘望帝故里昭通行’文化采风”活动，四川散文作家与昭通著名作家曾令云、夏天敏、沈洋，著名历史学教授陈孝宁等进行了交流座谈，感受颇深。我看到了，在他们身上有姜亮夫勤学、博学、严谨治学的影响，有艾芜“漂泊是人生最销魂的事”在写作中思想的自由流淌，有对朱提文化浸入骨髓的挚爱，有“其民好学”的丰厚土壤，昭通作家的文学作品才能在全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昭通师专是昭通作家的摇篮，众多著名作家、学者坚守在这个文化高地，因而文学新人辈出、学术之花盛开，昭通不愧为“云南当代文学的重镇”。

         昭通著名作家曾令云

       昭通著名历史学家陈孝宁

  昭通著名作家、鲁奖获得者夏天敏

       昭通著名作家沈洋、周翔

    曾令云老师为四川散文作家签名赠书

      秦时明月唐时关，南北交融天地间`。巍巍石门关，漫漫五尺道，见证了昭通的过去，也见证了昭通的今天。

           豆沙关五尺道

         豆沙关镇成为旅游景区

         豆沙关镇土特产品

                昭通现代化新城

     昭通古城民国风情陡街    

2019年10月6日于成都东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