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长久以来,一直想写一写我的父亲,特别是父亲节这天,这种愿望更加强烈,每一次想要落笔,却又始终无成,因为他虽然平凡,但又很独特;他身份虽然卑微,但父爱伟大厚重不可菲薄。拿起笔,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太多的回忆和太深的情感,有敬佩,有感动,有悲壮,也有太多误会和委屈。我对父亲的感情真的是爱恨交加,有些复杂,但随着时光推移,如今怨恨不在,只有孝敬和感恩的份了,毕竟血浓于水。</h3> <h3>父亲生于一九五一年春节,那是一个风风雨雨的年代,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时代。父亲有两姐两妹,是单传男丁,正所谓蝈蝈腚上一根毛,备受爷爷奶奶的宠爱,爷爷是一个铁面无私的老党员,十几岁就当了大队长,曾经以一双铁掌打傻了淘气的大姑,也曾一个耳光让聪明的小姑聋了好几个月,却从没听说爷爷打父亲的事情,可见父亲年幼时在家中待遇不错,当然,在那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年代,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再娇惯的孩子,也不会有一个多么美好的童年,据说,父亲五岁那年,高烧不退十几日,家里没钱治病,用了很多土方子也治不好,下巴都烧烂了,最后总算硬挺过来了,奶奶说父亲是捡了条命,但下巴上也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深深的疤痕。</h3><h3>父亲从小就聪明过人,确切地说,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这一点,可能是遗传了奶奶的基因(没读过书的奶奶却不是目不识丁,她过目不忘,而且心算极强,理解能力惊人,父亲那一辈和我们这一辈都是听着她讲的故事长大的,各种历史故事、民间传奇,四大名著,都能讲得头头是道。),父亲六岁上学,一直到高中,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父亲说他的人生里没有第二名这个概念。父亲少年得志,学业优异,“仕途”也是青云直上,据他讲述,小学一年级还啥班干部也不是,下半学期因为班长在自习课上喧哗影响了他学习,被他赶出了教室,老师回来问明原因,父亲便成了班长,紧接着少先队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从三道杠到五道杠,十二岁的他,小哨子一吹,四乡八村的小屁孩、大小伙(据说还有十七八岁的)都得到他面前报道,父亲十六岁时作为青年代表全县演讲,据他说,没用草稿滔滔不绝地对面几千人讲了4个小时,台下都有人晒晕了。父亲高中没毕业就参加了工作,组织上保荐他上大学,他拒绝了,他想早点工作为家里分担生活压力。父亲凭着自己过人的才智和学习劲头,没过多久变成了技术骨干,十八岁便成了车间主任,没过多久便成了厂子的顶梁柱。据说,当时国内几乎没有翻斗车,父亲挑灯夜战研究图纸,克服困难条件带领工人造出了两辆翻斗车,被北海战队选中买去了,还回赠了一车钢材作为奖励,对于一个乡镇工厂来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随后父亲更是人生得意,厂里重点培养,什么潍柴、蒙阴军工厂等工业重地都次实地学习过。之后,父亲在厂里不仅是业务骨干,几乎成了品牌,临沂、日照等地的工厂遇到相关技术难题都会邀请父亲去亲自解决;当时的父亲威信极高,据说,他看着哪个人笨、哪个懒,哪个贪,甚至哪个不顺眼,跟厂长说一声,立马就将那人辞退,或者把那人调到别的车间离父亲远远的,在厂里,王师傅最大,厂长其次。父亲眼光独到,要求极高,很多人争相做他的徒弟,但父亲只收了几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据说后来都成了大型国企的骨干)。对于这些父亲年轻时的光辉历史,我都是他口述和周围的人拉闲呱得知,或许有些夸张和吹捧,但我也见证过父亲的一些小作品:爷爷的猎枪就是父亲做的,枪长一米半,枪托漂亮,外形流畅,很像抗日剧里的狙击步枪,那时乡下的猎枪土炮很普遍,父亲说,他做的猎枪跟其他猎枪最大的区别是枪簧,正宗的德国制机枪弹簧截了三分之一做成的,性能较稳定,威力也格外大,父亲说,他试枪的时候在树林里的两棵树之间挂上一块大油布,然后在八十米开外瞄准开枪,枪内的铁砂全部打上油布留下弹孔,无一例外;小时候爷爷用这枪没少打水鸭给我吃,后来枪械管制,上缴了,我还经常梦见这杆枪。还有,家里至今还在的电灯座,铁底铜柱,底盘虽是钢铁但是镂空,铜柱更是外形美妙,还刻有纹饰,很有欧洲文艺色彩。家里的压井,也是父亲的杰作,别人家的压井大多是挖的,或者钻机钻的,而我家的井是父亲召集了一些厂里的小伙子,把厂子最大的钢材削成尖,然后五花大绑运到家里,在父亲的指挥下十几人用了杠杆、滑轮等等方法,硬在院子里戳出了一口井,井水旺盛,水质甘甜,近四十年了,至今不变,成为我家一宝。在那个机械全靠进口的年代,在零部件急缺的时候,他会亲自钻研制作各种精密零件,依靠字典的帮助,攻克英制长度的换算,一次次的创造都让青岛的专家前来学习。我家的牛车也与众不同,不管牛鞍牛套还是牛车清一色的三角带以及标准的铁环挂扣,透着一股工业气息,比传统的捆绑式牛车要简便、牢固、上档次。</h3> <h3>父亲32岁那年,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毅然决定辞职回家,贷款办起了乡村企业。那是一个规模较大的面粉厂,厂房是租用的是大队里的一排瓦房,共8间屋。厂房的改造,机器的安装,线路铺设以及仓库防水都是父亲一人完成的。80年代初,开办这么个企业是非常轰动的事情,当时县委书记都亲自来参观,父亲也由“王师傅”变成了“王厂长 ”。父亲当时也算是豪情万丈,踌躇满志,我还依稀记得过年贴在厂房门上的对联都是父亲自编自写,什么“机器一响,黄金万两”“面白如银,利村利民”等等。无论父亲开办厂子的初衷是什么,但对于当时的家乡环境具有历史意义的,人们不用再推磨了,又慢又累,面的口感也不好,而用麦子换我家的面,省时省力也便宜。特别是做面食小买卖的,有些都是从沂水、莒县的大老远的地方来买面,为了讨好父亲,他们经常带着糖果给我吃,那时候我的牙因为吃糖都是蛀牙。父亲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生意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偏僻落后的家乡,断电几乎是每天都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一停电就好几天,严重影响生产;再加上赊欠的人越来越多,账目越来越大,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想赊欠,父亲也不好意思拒绝,欠了不还,就说没钱没粮,父亲也没办法,就这样形成了太多的坏账,有时候资金周转都很困难。面粉厂开办了几年就停工了,几年下来,没挣到多少钱,但好歹把贷款还清了,而厂房和机器一直闲置在那里,直到1995年,两个姐姐读大学需要大笔学费,父亲才忍痛舍爱将多年的心血廉价卖给了别人。面粉厂停工后,父亲没有再回工业,而是死心塌地的种地干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迫于生活压力,自己家分的田地已经远远不够支撑我们的学费和家庭支出,父亲和母亲每年都会租很多的田地来种,直到现在他们还种着十几亩地,父母一辈子干了别人四辈子的活,他们已经停不下来。父亲的人生大体上是这样的,人的一生没有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毕竟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做过他想做的事情,辉煌过,骄傲过,拥有一些可以慰藉自己的回忆。</h3> <h3>年过而立的我也常常回忆我和父亲之间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我刚懂事的时候,我挺不喜欢父亲的,其实父亲长得还不错,眉清目秀的,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他下巴的疤痕太狰狞,每次见到他都有些害怕。父亲也没有因为我是男孩格外宠爱我,相反每次我跟姐姐打架,父亲都向着姐姐,不管什么原因都对我训斥,有时甚至打骂,父亲的这样做的理由也很特别,他说女儿打不得,万一以后出嫁了不回娘家门了怎么办?儿子就不一样了,怎么打也是自家的,为此没少挨冤枉揍。</h3><h3>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极其节俭的人。我从没记得他买过新衣服,多少年来一直穿着在工业时的老工作服以及结婚前的一些衣服,不是带着补丁就是开着口子露着肉。我从小到大,他没给给我买过一个玩具(倒是给我做过不少),没给我们姐弟买一次水果零食等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因为父亲的节俭,周围的人都说父亲抠门,小时候我为此觉得怪丢人,现在想想,父亲如果不那么节俭持家,也许我们也不会有机会都能上大学。</h3><h3><br></h3><h3>父亲很勤劳,他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哪怕是寒冷的冬天,地里没有农活的时候,他也会每天不停息,不像大多数人,穿着棉袄蹲在墙边下棋晒太阳。而且他容不下周围的人懒散,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忙着绝对不会让我闲着,这一点,是我最烦的。父亲这辈子基本上都四五点钟就起床忙这忙那,每次都会叫我起床,如果叫三遍我还不起床,他就火冒三丈,有一种要拆了我的意思,这种状态一直现在,那感觉好像我睡懒觉是对他的不敬似的。我跟父亲的矛盾,也大多因为干活的事。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父亲总是用大人的体力和忍耐力要求我们。我挨过最惨的一顿揍就是在田地里,我12岁那年暑假,家里种了好多的万寿菊,万寿菊也算是我们这边的经济作物,可入药,一般都是趁着早上气温低,采下来也不容易焉了,而且早上有露水,压秤;那天凌晨4点,我们姐弟三人就跟着父母去采菊花,下地没多久,个子矮的我全身就被露水湿透了,随着太阳高升又晒干了,大约到10点左右,已经是火辣辣的日头,我又热又渴又饿,几乎要眩晕,但是还没采完,我就提出要求回家,父亲不允,让我坚持下去,我不顾阻拦执意回家,父亲大怒,上来揍我,可能当时我处于叛逆期,竟跟父亲扭打起来,我抱着他的腿试图扳倒他,父亲怒不可遏,双手抓着我的衣领,猛的一甩,我像一个包袱一样飞到几米远的地方,落到菊花地里还滚了几圈,父亲并没有罢休,追上前对着我屁股和大腿一阵猛踢,其中一脚还踢在我的软肋上,我在地里连滚带爬的大声哭叫着,菊花倒了一片。。。。。那天我捂着左肋,跑去了很远的野外,一个人躺在野草里哭泣,我恨透了他,我想离家出走,不再回家。可是没骨气的我,最后受不了饥饿还是回家了,回家后,父亲就跟没事发生过似的,像往常一样对我幺二喝三,只是我不搭理他,他也没再发火。这件事一直没人再提过,直到去年过年回家闲聊提起来,父亲说当时他确实下手狠了点,打完后也很心疼,心里有点后悔,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不能因为我而破坏了劳动士气,人人都会饥饿,不能搞特例,否则以后没法干活。我听后,走出房间假装去小便,我竟然哭了,哭得很委屈。。。。</h3> <h3>父亲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创造力的人,这一点不仅仅局限于他在工业机械方面的设计,而是他干任何事情都会有自己的办法,而不是去模仿别人。收庄稼的时候,装车的方法,父亲从来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都是用几条长绳子对装满庄稼的车五花大绑,而父亲从来都是一根长杆,两端系着绳子,长杆从前往后压在中间,然后把绳子紧紧系在车的挂钩上,前边紧了,后面紧,常常记起父亲用力拉绳的样子,紧咬牙根,嘴巴夸张地扭曲着,脸也变形了,很搞笑的样子,车上的庄稼被木杆压得像长了翅膀,左右两边翘起。这样装车,快捷又结实,不像别人装的车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父亲一个人垒的院墙,整齐牢固;亲自设计修筑的火炕,通顺承重,而且带有鞋柜。家里很多东西都彰显着他的创造力,他总是有办法解决问题,有时候很小的一件事都能让人佩服。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把成绩单拿回家让家长签字,由于我考得不好,就自己签了,让老师发觉了,然后就逼我回家找父亲签;当我拿着成绩单找到父亲时,他正在田地里干活,望着一望无际的庄稼,我开始担心,连个平整的石头都没有,怎么签字?我说明来意后,父亲看了看成绩单,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镢头倒着往地一插,镢头面朝天,光滑平整,然后将成绩单铺在镢头上,写下了一行字:“望老师多多管教,若无长进,请及时通知,即可回家牧猪放羊,参与生产,以免浪费粮食和精力”;父亲不加思索地将镢头倒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我觉得他太机智了,为什么我想不到呢?前年我结婚的时候,给父亲打印了一份祝福词,父亲却没用,他说太文雅、太俗套,不适合他这个老农民,也表达不了他的心情,他执意要自己写,那天早上我们都在吃早饭,他却像小学生写作业一样,一边念叨,一边写写改改;当他在我们婚宴上大声地用当地土话念祝福词的时候,那气魄,震耳欲聋,中间还合理地停顿,等待掌声,我当时顿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h3><h3>父亲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从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都是住在又老又破的旧房子,而我们姐弟和爷爷奶奶住在新房子,吃饭的时候,一家七口一起吃。而且对于爷爷奶奶因任何事情对他的打骂,无论对错,绝对是打不躲避,骂不顶嘴。父亲曾说,孝顺不仅仅是养老、管父母吃喝衣住,还要让他们打得开心,骂得过瘾,这样才算既孝又顺。爷爷奶奶有父亲这样的儿子也算是有福,我记得家里最穷的时候都吃不起食用油,但爷爷奶奶从来没断过酒。爷爷奶奶在同一年去世,相隔一个多月,都很长寿,奶奶94岁, 爷爷88岁。</h3><h3>父亲爱酒,爷爷也爱酒,都是一天三顿都喝酒,但是他们喝酒的风格却截然不同。记忆中,爷爷喝酒很讲究,一年四季都是喝烫好的酒,而且酒壶酒盅都很精致,爷爷喝酒的那一刹那,酒盅总会发出很响亮的“吱··”的一声,然后吃一口菜,闭着眼慢慢的咀嚼、品位,满面红光,还带有微笑,也不说话,酒足饭饱后,手一招呼,我们便给他收拾了酒具饭碟,他满脸红通通的往炕上一躺,呼呼大睡。而父亲却不一样,如果说爷爷喝酒是为了享受,而父亲喝酒是为了刺激,父亲喝酒不讲究器具,他一般都是用盛酱菜的那种小罐头瓶子,一顿喝一罐多,有时会喝两罐,每喝一口酒,喉咙里都会发出“咕咚”的一声,显然他喝酒就跟喝水一样,而且边喝边说,说话的内容要么是安排饭后的劳动计划,或者总结昨天的事,正事说完了就说别的,天文地理、国际时事无话不谈,我们都不答话,他却滔滔不绝,从来不觉得无趣。而且父亲喝完酒,不会休息片刻,而是马上去干活,有时候夏天中午喝完酒,他都顶着烈日去干重活,他说酒是粮食的精华,喝一斤酒比吃三斤饭还有劲。等我学会喝酒以后,我就很不理解父亲,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每每喝一点酒都好想睡觉,为什么他却有如此大的精神头!</h3> <h3>父亲爱看书,各种书,无论天文地理还是文学小说,甚至有些电器的说明书他都爱看。其实父亲识字并不多,有时候连小学生都认识的字,他都能读错,他说他上学的时候读的最多的是大字报和毛主席语录,识字有限是很正常的。家里没电视,晚上没事干,父亲就选择看书来消磨时间。父亲最欣赏的文学巨著是《红楼梦》,他竟然看了好几遍,他还建议我多读读,我试着读过一章,但实在看不懂,真不理解他是怎么有耐心和兴趣看下去的。父亲还喜欢看一些万年历、算命书、风水、相面等等的书,特别是相面,他往往看了书后,观察他认识的人进行验证比对,他觉得相面学还是很有道理的,他认为面相是人的基因的一个反映,而基因决定了人的智力、性格、健康,而这些又影响了人的命运。父亲看这些书的初衷是乐趣,却引来许多人的吹捧,父亲平时跟村民闲扯这些事,大家都觉得准,说父亲是半仙。说实在的,我有时候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父亲有点爱好总归是好的,至少生活中多一点乐趣。</h3><h3><br></h3><h3>然而,父亲脾气并不好,喜怒无常。在我记忆里,父亲对外人或者亲戚朋友总是谈笑风生,幽默风趣。对家里人却是火爆脾气,就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炸。父亲和母亲几乎每天都有争吵,有时候甚至大打出手,而且更可笑的他们之间的矛盾往往不是感情问题不是子女问题也不是老人问题,却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父亲有时会因为母亲摆放农具不整齐而大作发挥,母亲也会因为她凉的一杯白开水被父亲喝了而发火,还好,他们打架纯粹是小孩过家家,今天头破血流,明天可能又说话了。父亲对我脾气更是坏,特别是姐姐们读大学的时候,家庭经济压力较大,再加上我学习不上进,父亲经常对我发无名火,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他就对我大发雷霆,有时父亲骂着骂着竟然自己哭起来。我有时候会揣摩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父亲从小被爷爷奶奶宠惯出唯我独尊的少爷脾气?(据二姑说,她作为父亲的二姐,却从小害怕父亲,无论吵架还是打架都不是父亲的对手。)还是因为父亲少年得志,满身的本事却没落个功成名就而觉得憋屈?还是生活的重担压得父亲倍感艰辛,需要发泄?或是都有点吧?不管怎么说,父亲这几十年受尽了劳苦和委屈,为了供我们上学,日夜劳作,筋疲力尽,还要四处借钱,遭遇了多少白眼和闭门羹。我曾经为父亲写过几行字:“生于新春,长在农村,常年辛劳,日夜操心。劳中有乐,累后欣然,粗茶淡饭,无酒不欢。年少雄心壮志,可怜未逢盛世;唯寄望于后,幸二女成凤,方觉云退天晴,万般辛酸终有得;惜犬儿未能成器,虽不如意 ,但不为耻,父过聪,儿稍愚,亦合情理。家境愈见殷实,脾性越发怪异,易怒、火大、善冲动,偶不讲理,但识大局。”父亲看后,大笑,说我总结得还不错。</h3> <h3>如今父亲老了,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尽管依然倔强,依然跟年轻人一样种着很多田地,可他确实已经老了,他不再自负,不再骄傲,不再豪情万丈,不再天不怕地不怕,不再不知疲倦不需停歇;特别是爷爷奶奶去世的那年,一度强势的父亲突然变得软弱无助,多么果敢且有主见的父亲变得不知所挫,六神无主,对于他来讲,失去父母可能就像天塌了一样,爷爷奶奶再老,只要活着就是对他来讲一种莫大的精神支撑。他说有爷爷奶奶在,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爷爷奶奶不在了,他才发现自己是个老人了。爷爷奶奶的离去对于我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和悲痛,可强大的父亲因此变得如此柔弱不堪,让我觉得更悲壮,更惨烈。一向瞧不起我,觉得我没出息的父亲,开始变得有些需要我,有事开始向我征求意见,甚至有些依赖。记得有那么一句谚语:“父亲帮助儿子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儿子帮助父亲的时候,两个人都哭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哭了,仿佛又看到父亲那执著而无助的身影。父亲也跟其他老年人一样有一些小毛病,高血压、高血脂、心血管硬化等等,我们也劝他注意饮食注意休息,少吃肉喝酒,少吃咸菜等等。父亲显得不高兴,辛苦了一辈子,生活稍微好些了,却不让吃肉喝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对于生命,父亲好像很看得开,他经常说,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循环的规律,但他希望自己活过60岁,别死得太早,留下个“少亡”的名声,不好听。听起来很搞笑,活着,仅仅只是个名声。作为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长寿,多享受一些天伦之乐,但是,我更希望父亲开心得过每一天,不想用强制的态度去要求父亲节制饮食,改变他喜欢的生活方式。也许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有些事尽心了,表达了,便无悔了,也无愧了。</h3><h3>上次回家,我提前给他打电话说,我要回去。父亲电话里说:“你要是很忙,就别回来了,天这么热,反正家里挺好的,没啥可挂念的。家里也没什么可忙活的,就是抗旱,玉米苗全都快干死了,我每天都从家里运井水去浇地。不过,就算全旱死也没关系,今年收了几千斤麦子也够吃个几年。”我本想劝他不要费劲浇地了,大旱面前,这样做简直是杯水车薪,能挽回几棵禾苗?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出来。父亲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减少损失这么简单的道理,救活禾苗对他来讲已经变成一份责任,一个使命。同时,我也听出了父亲的心声,他还是希望我回去的。我们带着孩子回去后,父亲格外高兴,一向严肃、一本正经的他做着各种鬼脸、发生各种怪声来逗女儿笑,他一向在乎的自尊、威严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吃饭的时候,我陪他喝了几杯,父亲边喝酒边说笑,用他那长长的藏满灰垢的黑指甲抠刮着排骨上的小碎肉往嘴里送,我说:“你也不剪剪指甲,都那么长了,这样吃饭会生病的。”父亲笑着说:“剪了指甲,怎么干活?连个扎口袋的绳子都解不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无语,但又不敢多说,唯恐触及他那内心深处的不可侵犯的自尊。我们离开时,父亲一直站在我们后面目送我们很远,看着烈日下那个苍老的身影,我感到一阵难抑的酸楚,他的身影有些弯曲但是充满温情和力量,朦胧而久远……</h3><h3>时光时光慢些吧,别让父亲变老了!父亲也该学会享受了,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在炎热的夏天,也能坐在树荫下喝喝茶,跟别人聊聊天,而不是在烈日当头的时候扛水抗旱;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在寒冷的冬天,也能够坐在热炕头上,看看电视,喝喝酒,而不是气喘吁吁的驼着背忙个没完。而我,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就是常回家看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