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张玉田

李鸿光

我和张玉田在朱家湾

到了老的时候，如果能有儿少时的同学和你相伴，你的幸福指数一定会提高。我现在就是如此，总是和中学同学张玉田朝夕相处。我们两家住在柞水县朱家湾同一家养老公寓里，每天早晨一起去爬山，每天晚上一起去散步。他家炖了羊肉汤，会请我和老伴去品尝；我们家用腊牛肉和炒面创新成胡辣汤，会请他们来看看是不是正宗。这种有中学同学相伴的日子，已经有五六年了，每年至少三个多月。相处久了，名字也不叫了，我称他兄弟，他叫我老哥。

美丽的柞水朱家湾

我们一起去爬山，右一是张玉田，左三是王华丽

其实，从中学直到退休，我和张玉田一直很少往来。他是罗寨人，归汉城乡；我是李家壕人，归未央宫乡。尽管初中都在四十九中、高中都在十六中，但他比我低一级，互相认识，但交集实在不多。

直到八年前的一天。他第一次到家里找我。他爱人病了，住在交大一附院，需要做手术，希望我能给医院打个招呼。好在我退休不久，医院还算给面子，副院长亲自上的手术台。只可惜，他爱人的病变组织已经太大了，不可能彻底切除，只好把最要紧的地方切了，让病人的症状缓解一下。此后，我到医院看望过几次。每次见到他，他都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我看他对老伴的心很重。我只能宽心安慰他。听说他的爱人出院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给老伴举办了罗寨村最排场的丧葬仪式。

山顶上站着张玉田，挺拔，英俊

爱人去世的时候，张玉田才六十出头。我建议他再谈个老伴。他说要等爱人去世三年之后。我说你讲究啥呢？现在不找，到了快七十时，谁跟你呀！他苦笑着摇摇头。我的看法是，老年人，虽不能忘了故去的爱人，但也不能鳏守多年，耽误了自己重建幸福的机会。我猜想，对付张玉田这样刻板的男人，最好让他见见能让他动心的女人。我先给他介绍了一位卫生单位退休不久的女药师，身材苗条，口直心快，他不同意。我又给他介绍了一位省级机关的女处长，是这个单位公认的资深美女，寡居多年，只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多好的条件啊，但他老是爽约，硬是把人家放凉了。高的不行，换个工人吧。我把刚从工厂下岗的一位亲戚介绍给他，女的才五十出头，小他十几岁呢，小巧玲珑，他却连一句客气话都没说，没坐多大一会儿拧身就离开了。这我才终于明白了，张玉田坚守三年不谈老伴的意念是真的，他对爱人难舍难分的感情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

张玉田并不是罗寨村人。他是小时候随改嫁的母亲来到罗寨村的。他的亲生父亲是韩城四大才子，毕业于民国南京大学。在张玉田的心目中，除过母亲之外，只有他的爱人才让他感受到过骨肉亲情般的情和爱。他爱人从阁老门嫁到罗家寨张家，伺候公婆，下田劳作，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孩子，直到生下儿子为止。张玉田在西安市陶瓷公司吃轻松，家里的担子全压在女人身上。改革开放以后，机灵活套的张玉田看到建材市场的商机，他租了村子里的地，办起楼板厂。他负责进料销售，把生产楼板的厂子交给爱人打理。她爱人真是个倔强能干的女人，硬是把楼板厂操持得风生水起、井井有条，在北郊小有名气。我在1982年盖房子的时候买的就是张玉田的楼板。在十六中同学中，张玉田是最早发达起来的，可以说，他的第一桶金是他爱人帮着他挖的。

一晃三年过去了。2013年，我发现柞水朱家湾有家养老公寓不错，山清水秀，价格不高，距西安才六十多公里。我长租了一套。我问张玉田要不？他没加思索说：要！第二年张玉田来住的时候，我发现他带了个女人，五十多岁，端庄秀丽，富态优雅。张玉田很大方地介绍，她叫王华丽，是大荔县剧团退休演员，现在住在西安。

我纳闷，我给你介绍的那一个条件不好，咋能找个唱戏的演员呢？直到养老公寓的休闲舞会跳了几场之后，我才真正了解了张玉田，明白了他的择偶标准。现在中老年人都喜欢跳舞，先前是交谊舞，现在是广场舞，山水老林养老公寓也不例外。张玉田和王华丽是山水老林养老公寓舞会的承办者，他们从西安带来了音箱和U盘。在楼前平坦的水泥场地上，乐曲一响，俩人手拉手步入舞场。王华丽微微发福的身子在乐曲的引导下，一下子变得轻盈多姿，闲婉柔靡，一举手一投足，都恰到好处。张玉田左手搭在王华丽的肩上，右手轻轻搂着她的腰，从脖子到脊柱直得像笔杆一样，舞步刚劲，动作潇洒。男刚女柔，和着舞曲，他们俩的舞姿真的好看极了。此后，我慢慢了解到，张玉田是个舞痴！他对舞蹈有天生的爱好和禀赋，他曾两次获得西安市中老年交谊舞大赛冠军，曾多次接待过台湾舞蹈界的头面人物。张玉田不是农村出来的土包子，他是西安城里舞蹈界的有名人物。这样以来，他和王华丽的结合就是花红叶绿珠联璧合的事情了。张玉田王华丽夫妇的舞姿在朱家湾乃至牛背梁这条山沟里是出了名的，他们免费给喜欢跳舞的村民们教授舞蹈，村子里遇到节庆活动也一定会请他们去表演，朱家湾村今年的七一庆典活动他们俩的新疆舞就夺了头彩，王华丽导演的秧歌舞也深受村民们喜欢。

张玉田对待自己的女人是有情有义从不含糊的。他说，我选择了王华丽，就一定要给她个名分。2015年开春，他和王华丽在北门外气象局宾馆举行了婚礼，亲朋好友悉数到场，老母亲也来了，气氛之庄重热烈，一点不亚于初婚。我作为证婚人讲了话。我不敢说他们婚后没有闹过别扭，但双方互敬互让白头偕老的心志是一致的。王华丽不仅很快学会了做饭，而且特别照顾张玉田的偏好，每餐花样多，口味轻，爱拌辣椒等生菜。张玉田更是大丈夫气魄，管大不看小，重情多忍让。前年王华丽的大姐两口子来看望他们。张玉田又是买菜，又是导游，伺候老两口子乐呵的住了一个多月。婚后不久，王华丽就得了孙女。一岁多一点，王华丽就把孙女带到山里来养。张玉田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床上多了个婴儿，又是哭又是闹，大便小便的，受得了吗？不成想，孙女争气乖巧，张爷爷特别爱，每天爱不释手，抱来抱去，和亲孙女一模一样。孩子学说话，最早喊出的就是奶奶、爷爷！每当看见张玉田从山上回来，小孙女远远地就喊着爷爷，像小鸟一样，一蹦一跳地飞了过来，一下子扑向张玉田的怀里。张玉田笑着，好像年轻了三四十岁一样！

张玉田、王华丽夫妇在朱家湾

张玉田、王华丽夫妇在朱家湾村2019年七一庆典大会上表演新疆舞

王华丽导演村民扭秧歌

2015年6月，张玉田把95岁的老母亲带进山里。张玉田兄弟二人，他是老大。母亲原是住在他弟弟家里的，和弟媳闹了点别扭，就要跟大儿子过日子。张玉田在养老公寓的一层给母亲租了间大点的房子，怕一层潮湿，用电冰箱厚纸板做了墙围子，给母亲的褥子也格外厚软。在母亲的脚下，他给自己支了一张小床。王华丽照旧住在四层，一栋楼上的两地分居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母亲的早饭是张玉田亲自打理的。母亲爱吃韩城的煎水泡馍。张玉田每天一大早把蒸馍切成小块，盛到碗里，撒上切碎的葱花，母亲口味重，盐要多放一点，然后把刚刚荷包好的鸡蛋带汤浇在馍块上，淋上香油，恭恭敬敬地端给母亲。老家的口味，儿子的厨艺，老母亲总是吃的一点不剩。怕母亲饿着，张玉田从西安的超市里买回各样的小糕点，一包一包地放在母亲床头，有松软的蛋糕，酥脆的桃酥，都是好吃又不费牙的点心。张玉田每天睡前都要给母亲洗脚，夜里都要起来照看母亲小便。老人终究古稀之年了，免不了有大小便拉在裤子里和床单上的情况。张玉田不让王华丽动手，总是自己用温水给母亲清洗。一层出门就是院子。有舞会的时候，张玉田早早就把母亲扶到门前，让母亲在小板凳上坐好，打开音响，他会带头走进舞池，和王华丽翩翩起舞。他们一定会跳到母亲面前，故意给母亲跳出花哨的动作。看到这一幕，我禁不住想起二十四孝老莱子为了取悦双老，滚在地上摇拨浪鼓的画面。张玉田不就是新时代的老莱子吗！张玉田的母亲前年春天一百岁无疾而终，成为罗寨村一件交首称道的盛事，给整个北郊带来福寿祥瑞之气。

张玉田的母亲在朱家湾，她已经98岁了，还是那么硬朗

我和张老太太在朱家湾

我的同学张玉田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一切故事都是有底线的。我和这位老同学在一起的确非常惬意！前几天他说今年打算去海南过冬，这太好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多了。

张玉田和村民老孔在一起

朱家湾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