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四四

      临近母亲的周年祭日，思念之情尤甚，总想梦到母亲，却不得。感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就是写我这些天的心情。然而，今晚母亲的音容笑貌，与母亲相处的生活剪影却一直在眼前真实地浮现，几次三番，泪洒衣襟……

     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排行老四，上有姐姐哥哥，下有幺妹，我总觉得是自己被母亲忽略的那个，甚至荒唐地问母亲：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母亲总是开玩地说：你是从垃圾桶边上捡来的。母亲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我幻小的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怀疑始终萦绕在心底。对母亲，我总是有些疏离，没有和父亲亲。记得小时候看到妹妹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的样子，内心总会泛起一些酸酸的妒嫉。

    七八年入学后不久，有一天同学亚清对我说：你有一封信在床上，我拿起信封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地址，也没多想，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阅读起来：“yi qun你好：五七年一别一晃二十余载……”（我正好是五七年出生）当我读到这段话时顿时觉得心跳加速，平生第一次感觉血液在血管里流淌，从脚底一直涌上头顶，强烈的窒息感觉让我觉得呼吸困难。我以为我找到了答案：我的亲妈找来了！当然，事后知道是一场误会。原来，这是一位叫“liu yi qun”的老师的信，是他的一位被错划为右派的同学，摘了帽子后写给他的报喜信，传达室师傅误当作我的信分发到了我们班的信箱。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母亲走了的这一年，回忆往事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当静下来独处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藏着的那一缕缕美好温暖的记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跳出脑海；悲伤、悔恨、懊恼，也就接踵而至。

      1968年10月我们一家下放农村，我就读的小学离家有七八里山路，学校通常上午九点上课，到下午一点放学，翻山越岭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吃过饭，又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砍柴。母亲每天做好饭煨在锅里等着我回家，我吃饭时母亲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坐着。有一天我正吃着饭，无意地一抬头正遇上母亲充满着爱怜地注视着我的眼神，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温暖：母亲是爱我的。我那时候才十一二岁，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家里发生那么多事，要让我过早的承担，母亲内心该有多么心疼和心酸那。只是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多想。但那眼神却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打那以后我特别享受那吃午饭的时光，因为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1969年到1970年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年，父母突然被揪，紧接着批斗、挨打、抄家一桩桩接二连三。1970年春季我入初中，住校，那个星期哥哥也在学校被批斗，我也被取消了红小兵资格，踢出了文艺宣传队，冷淡、歧视、入骨的孤独感汹涌袭来。周末，回到家里向妈妈哭诉了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晚上躺在床上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入睡，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母亲是爱我的。只是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懂得体会母亲的痛苦。然而母亲的拥抱给我了力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我读初中之后，母亲借了一套《红楼梦》阅读，我和哥哥也跟着一起读，十四五岁的我根本读不懂，甚至许多字都认不全，母亲便耐心的讲解，分析里面的人物关系、性格，诗歌，后来还买了一本俞平伯老先生的《红楼梦研究》给我们阅读。那些年母亲还陪我读了《水浒》、《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岳飞传》等，母亲成了我文学爱好的领路人。虽然文革期间我们家的遭遇对我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但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是那段非常时期母亲才有了闲暇时光陪伴我阅读，教我写作文，指导我练习写毛笔字。现在回想起来在众多的姐妹中我应该是受母亲文学修养影响最多的一个。母亲的教导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WE后期，母亲调县农机厂工作，我和我哥高中毕业再次下放，按当时的国家政策，如果母亲退休可以让一个子女顶替进厂工作。我哥是家里的唯一男孩，又比我大，按当时风俗，顺理成章是应该让他顶替。可是，那天我从乡下回家，一进门就听见母亲在里屋和父亲商量，究竟给谁顶替。那年我已经十九岁了，母亲担心我将来就嫁到农村了，见我回家母亲便征求我的意见。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母亲是爱我的。要知道那可是重男轻女的年代，我们家的境况又是那么的糟糕。尽管后来我和我哥相互推让，谁都不肯顶替。不久，打倒“四人帮”，七七年恢复高考后我俩一同离开农村。但父母的那段对话，却让我一辈子不会忘记，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我和功欧谈恋爱时，有一次我俩闹矛盾，我提出了分手。晚上回到家，我情绪低落，躺在床上无法入眠。那时候家里只有一间房，我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我害怕吵醒母亲，不敢翻身，一直假装睡着了。我以为母亲已经睡了，没想到半夜母亲突然俯身对着我耳边说：“吹了就吹了，你这么善良会找到好对象的”。我万万没想到，深夜了，母亲也没睡，她担心我失恋想不开。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母亲是爱我的。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那一晚母亲的陪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我毕业分配时，按当时的政策是哪来回哪去，母亲担心我分回上高，了解到学校分配名额有限，母亲四处托人帮忙，最终通过省人事厅专门增加了一个分配名额给学校，让我留在了南昌。后来我在面粉工作不顺心，想调离，这时母亲已经60多岁，离休在家，可她还是担心，焦虑，厚着老脸找到以前的老领导帮忙。儿子出生后，刚刚周岁，我去深造，需要住校，母亲已经在老年大学学习画画，尽管也很忙，还是帮我带了一段时间儿子，让我安心学习。回想起来，一路走来，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母亲总会在我身旁，援手帮助，成了我人生道路上的坚强后盾。母亲的帮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母亲在她最后的一段日子，因为咽喉器官退化，不能吞咽，也基本失去了语言交流的能力，要想表达什么总是用眼神或手势。可能是有幻觉，也可能民间传说的火焰低的人能看到“鬼”，总说她的卧室里有“鬼”不肯进房睡觉，睡在客厅。有一天我带着孙子去看她，孙子刚刚蹒跚学步，从客厅里径直走向她的卧室，母亲看到了，用手指着房门，急得满脸通红，我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拼了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有鬼”我这才晃然大悟，原来她是怕小歌崽进了房间。我急忙跑过去抱起了孙子，这时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母亲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是深爱着她的儿孙们，牵挂着、呵护着他们。母亲的爱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诗人汪国真在《母亲的爱》里有这样写道：我们也爱母亲，却和母亲爱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爱是溪流，母亲的爱是海洋。是的，母亲的爱是海洋，她包容了女儿的过错、误解、荒唐和糊涂。多想对母亲说一声对不起呀，可是，没有机会了！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弥补，有些事却永远无法弥补，很多事情是在失去了之后才明白，错失了就需要我们付出永远无法偿还的自责与愧疚的代价。

    今天是母亲周年祭日，我要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从来都是我的好妈妈，若有来生我们再做母女，我一定是您的乖女儿！好好孝顺您，让您快乐、幸福。一夜无眠，东方已经泛白，我点上一柱香：妈妈，愿菩萨保佑您在天堂一切安好！愿您那曾经悲苦而孤寂的灵魂，能感受到女儿的愧疚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