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水色中(二十)

泛舟如叶

　　按练手计划，这一期临画的是一组烟雨大地。

水彩画最适宜表现下雨天，那朦胧无形的晕染，那流淌挥洒的水色，就连不经意溢出的水渍和溅出的水花都会让人激动、让人心怡。

画需要配上文字，懒得费心费神地去写，想起二十多年前写过一篇关于雨的文稿，那是回忆再往前二十多年前在农场的感受，正好这些画都是广阔天地的雨景，图文很搭，只是似乎弄不清是图配文还是文配图。

忽然又想起一个词叫"翻新"，我只好弱弱的说，如今我不能创新只能翻新了。

　　我喜欢雨，或许与我的心性有关，昏濛濛的雨景正与我湿漉漉的心暗合，眷眷相映的调谐中会生出种种神思，也会煽起绵绵幽情。

　　细细的毛毛小雨，润物无声，如丝如缕、如雾如烟，恬淡、沁凉、清爽，如上苍赏赐的甘露，轻轻洒落人间。小雨带来盈盈春意，小雨带来怡乐和温馨，一阵柔弱的清风吹过，晶透的雨丝，如同斜纹的织物伴着清风扯向大地。

　　稻田中有我的身影，不张不皇，稳稳伫立。草帽已从头顶推至脑后，裸露出头和脸让细雨轻轻抽打。几次被汗水溻湿几次又被春风吹干的上衣，重新汲着雨水贴在脊背上，凉丝丝让人骋怀。

　　田间的池水与迷蒙的小雨衔接起来，微微荡起细碎的涟漪。池埂滑泞，挑秧的的人，摇摇摆摆扭过来，一捆捆秧苗经他们的手"啪叽、啪叽"抛进稻田中。看着被春雨洗过漱得滴水、绿得发亮的小苗，我真不忍心把它们插进浊黑的泥水里。

　　小雨依旧缓缓飘落，悄然投向大地。大地敞开胸怀，平静的，欣然的，怜惜的，慢慢吸吮着由天而降的廉纤汁液。

　　如果雨水在丰沛些，那情景就会迥然不同，深秋常常赋予它缠绵，飘飘洒洒，催花雨下，像止不住的溢水绵绵不绝。

　　这种风雨如晦的天气最易使人即景生情，或幽思冥想，或伤感触怀，或追恋以往，或顾影自怜。总之，潇潇秋雨会生诗意，让人可以肆意放诞自己的感念和衷肠。

"雨休了！”下雨时常会听到这近似狂叫的欢呼，听到叫声，我会掉头朝宿舍飞奔，脱下湿衣，甩掉胶鞋，迅速爬向炕上的被垛，躺在炕上长长舒出一口潮乎乎的浊气。这是最惬意的休闲时刻，看书、打牌、聊侃、嘻闹，每个人都用自已喜爱的方式度过这难得的时光。

　　随着淅沥的雨声，大家玩累了，闹乏了，有人蒙头酣睡过去，此时，我会爬起身来，悄悄移到窗下，举目凝望遮天盖地的雨点，遐想着雨景深处的幻境。

倘若晚间雨仍然不停，我会操起那把破二胡，面对窗外昏灰的雨幕，纵情拉奏，嘶哑的琴声和铮涂的雨声遥相呼应，也会形成一种回肠荡气的旋律，我的情致，我的铭感，我的牵念，一同融进这旋律之中。

　　其实最能撼动我心的还数那滂沱的大暴雨，它是天地间最雄浑、最激昂、最豪放不羁、最淋漓尽致的放纵和畅怀。"雨势平吞野，风声倒卷江。" 暴雨的气势是勾魂摄魄的。

　　开始，阴风乍起，昏天地暗。而后，几束闪电，几点翻飞。随之，数声擂鼓，一泄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溅起万点水泡，聚起千条湍流，像密匝匝的水网、奔腾狂泻的瀑布，瞬间，田野上沟满壕平，大地变成水的世界。

　　每当我面对狂风暴雨，心中悠然升起悲壮之感，是啊，人在汹汹大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世间的一切都似乎微不足道，此时人的心境恰似大雨般豁达，没有喜悦，没有忧愁，身边一切顾念都抛掷九霄云外。只有冲动的情愫，随着大雨不断向外倾泻，风雨逾大，心里逾觉痛快。

　　要说雨天富于情怀，那么，炎炎夏日偶至的阵雨可算是趣在情中了。本来天空骄阳似火，忽然听到远天有几声干雷轰响，正在铲地的人们，抹下头上涔涔汗水朝远处张望，广阔田野无疑会尽收眼底，看天边一大块乌云带着下垂的雨帘，跟着滚滚而来的炸雷，不断向我们逼近，我们知道这种雨是无法逃避的，只能静静俟侯大雨的来临。

　　顷刻，乌云翩翩而至，大雨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搅进风雨的混沌世界。我们无处躲藏，只好全身心地投入雨的怀抱之中。雨水淋湿衣裤，冲掉浑身的暑气和浊污，透过肌肤直接把灵魂也冲得一干二净。我们深感身心舒畅，如释负重。

　　阵雨来得迅猛，去得匆猝，转眼之间，雨消云散，太阳戏谑地从云雾中露出笑脸，天地明朗了。看着小伙子们的敞开着的水淋淋的胸膛，看着姑娘们湿衣贴身而显露出的丰盈曲线，我们有种回归自然的感谓。

　　风雨荡起我们的襟怀，风雨绽放我们的青春。雨后的天空彩霞飞绕，空气清新如洗，庄稼更显苍翠茁壮，就连刚被铲出而有幸未折根的杂草，这时也由枯萎凋零一下舒展挺直起来。

　　雨，让我优游，让我心醉，不由得我不去赞美它的妙绝。雨是一首诗，天然秉赋，直抒胸襟，用无可比拟的张力和深沉倾诉着大自然的絮语。

　　雨是一支歌，天籁之音，涤尽尘嚣，像万人抚琴，奏出一曲和谐的富于虚幻的酣歌。

　　雨是一幅画，泼墨勾勒，天畅地润。情在这里交错，黑白在这里相融，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基调，那便是柔美的灰，悲怆的灰，永恒的灰。

　　后记:我写的是昔日农场的雨，不是今天城市的雨。雨相近，人相同，感受却大不相同。现在，如果下小雨，我会置若罔闻，如果下中雨，我会感觉膝盖隐隐作痛，如果下大雨，我会担心窗户漏不漏雨，会担心家人的出行，全没了年轻时的情调。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人在坎坷的人生中度过，免不了越来越实际，越来越俚俗，甚至越来越市侩了。

　　据说喜欢阴雨天的人，常常抑郁寡欢，喜欢灰色调的人，具有自杀倾向。真巧，我自小就是一个"喜欢灰色的阴天乐" 。可我有自己的快乐，也从没想去自杀，我想如果一个人对生活有目标、有企望就会精神振奋，就会在生活中去寻求适合自己的意趣，哪怕在不如意的环境下、哪怕得不到预期的结果也亦然。人要能保持从前有过的热情和激情，尽量抛开世俗的烦恼，热爱生活，品味生活，那是最好不过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