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鱼小记

湘 楚子

观鱼小记

楚子

戊戌岁末，寒天初霁，云霾稍开。余羁居半归庐久矣，茗茶焙酒，自得其乐。然目娱四野，心羡霜天。遂有观鱼之行矣。

隅池十亩，其水泠泠;围岸樟翠，木叶青青。小径通幽鸟鸣于耳，蓑草披离虫息于心。池上浮亭，雕栏驳色可辨;亭设枰棋，楚汉疆域分明。余凭栏四眺，楼影幢幢随江蛰，麓山曚曚衣雪眠。浴朔风、披氅袄、设炉鼎、煮龙井。惜乎五柳、七贤未至矣。

未几，池内荷槁乍动，群鱼毕至，旋亭周游，未知其乐何也?墨鳍青鱼，洄游缱绻;斑斓鲇鱼，掠影轻盈;丹朱鲛鱼，吐纳如珠;金鳞鲤鱼，水跃龙门。或袅袅远来，或疾疾飞遁;或群聚以争食，或独游而聆音。十亩之域，糜米之食，盈尺之水，百千同类，竟有此鱼娱之乐矣?鱼者，愚也。嗟夫!人有四海之域，千类之盛，钜万之惠，兆亿同侪，竟无此鱼游之乐哉!人者，智也。故愚者，易自足也，性自然也，乐之至矣!智者，欲壑渊也，性执争也，哀之至矣。以鱼为师，安得愚乎?

然则，人云:苍溟有鱼，其名鲲，化而为鹏。荷池之鱼，见花影蝶戏，食泥糜草虫，未曾出百里之泾矣，死则为淤粪矣。

江河之鱼，见耕犁庐烟，食沙晶虾鳅，未曾出千里之涘矣，死则为龙鳌食矣。苍溟之鱼，见碧海风帆，食珠贝珍馐，无翼则逐波破浪，有翼则神游太空。故而，荷池之鱼，江河之鱼，虽云乐吾不往矣。

况，鼎篝之祸繁于荷池之侧，钓网之殃多于江河之渚。苍溟之鱼，无弥天之网，少攒射之弓，笑针钩之钓，脱炉鼎之刑。故而，不羡东篱南山之闲，独思竹林七贤之祸;不慕破釜勒石之功，独叹钟室斧影之戗。为鱼者，当息鳞隐鳍，沉沙洄浪，出荷池，历江河，心在苍溟，意化鲲鹏。为人者，当思司马仲达也。

瞑然间，亭风过矣。余亦收炉息鼎，茶点尽覆于水，鱼争食之，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