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江西省玉山县紫湖镇程村村鲁家(鲁厝)村民小组,以前叫做紫湖公社程村大队鲁家生产队。这里与浙江省开化县交界,连村前的河流也是流往钱塘江的。在革命热潮如火如荼的年代里,曾经有大批的上海知识青年来到我们这个大山里的村庄。其中有十几位男女青年,就住在我们队里,成了我们朝夕相处的邻居。<br> 这批知识青年,多数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在上海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饱经大串联大游行等系列革命行动的洗礼。他们满怀壮志,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慷慨激昂地来到广袤的农村,扎根入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br> 上海到玉山,交通一直便捷,火车直达。而从玉山县城到紫湖公社,路就不好走了。八十多里的山路,崎岖险峻,大车难以通行。坐一段车,再经水库坐几十里的船,然后步行三十里才到达公社。紫湖公社到程村大队,十五里,需要步行翻过一座陡峭的大山。<br> 紫湖公社山多田少,沟壑纵横。程村大队是少有的几个水田较多的大队之一。鲁家生产队的队长尤丁国正值壮年,朴素而敦厚。他先把十几个知青逐户安排下去,吩咐乡亲们尽量照顾,解决了知青们初来乍到头几天的食宿问题。尔后队里腾出几间房子,垒起土灶,架起木床,让这些上海青年住到了一起。<br> 离开父母,从大城市是来到农村,刚开始,青年们充满了好奇。可没几天,艰苦的劳动让这些还是大孩子的知识青年很受打击。农村蚊虫肆虐,田里蚂璜猖獗。地里锄草,禾苗割破了皮肤,烈日当头,火烧火辣。尖利的树根扎破脚底,沉重的扁担磨破了稚嫩的肩膀,流血凝痂。每当夕阳西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还得自己动手洗衣做饭。到了夜里,一片漆黑。冬天的山村格外寒冷,木头搭建的房子又四面透风。小青年们冻得瑟瑟发抖,只好燃起木头取暖,又弄得满屋呛人的黑烟。尽管表面上不肯认输,背地里,这些小伙子小姑娘不知流了多少辛酸的泪水。<br> 如此艰难的环境里,幸好老队员对大家分外照顾。队长安排轻活易活给大家,劳动时间也相对放松。而村里的妇女们也是手把手地教大家生火做饭,给大家送米送菜,让大家感受到了一些安慰。<br> 刚来时,知青们闹出了不少笑话。采茶叶,把油茶树的嫩叶采了回来。割草,却割了农民种在山坡上的荞麦。上山干活,看到满山的桐子翠嫩喜人,以为是苹果。久未尝过水果滋味的知青们摘下来咬一口,却是苦涩无比,急忙丢了。学农妇们用饭甑炊饭,却拿了个木桶端放在大铁锅里。饭甑的底是有缝的,而木桶是密封的。拼命往灶孔里添柴,灶台浓烟滚滚,饭却怎么也蒸不熟。<br> 青年们的悟性还是很高的,而耐力也逐渐增长。一两年后,对生产劳动已比较适应。有几个小伙子,已经成了壮劳力,收工时,能挑满满一担的谷子回来。甚至有两个姑娘,也能挑起代表成年劳力的担子。炎炎夏日,结束了一天的收割,挑着担子自豪地走过木桥,得到了老队员们的交口称赞。而力气不够的姑娘们,不好意思空手,只好拖着几把稻草回来,丢到生产队的牛栏里喂牛。<br> 时间长了,知青们和农村青年也交上了朋友。雨雪天,不用出工的日子,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打牌下棋,也是十分快乐。干农活的间隙里,上山采摘野果,也是件开心的事情。我大哥是当时队里唯一的文化青年,与知青们的关系更为紧密。经常有知青们来我家,和大哥一起看书。我母亲也时常做一些玉米饼之类的食物给大家充饥解馋。母亲慈祥善良,善解人意,得到了知识青年们的爱戴。曾经有人半是说笑半是建议,叫我大哥娶一个叫沈嘉其的上海女青年做老婆。沈嘉其的意见没人敢去问,但我大哥说不好,上海太远,赚不到探亲的车票。这件事情作为那年代难得的逸事,很多人都知道。<br> 每隔几年,知青们也轮流回上海探亲。他们从上海带回了许多奇特的物品,新潮的衣裳,令我们农村人大开眼界。听母亲说,知青做菜,是要放味精的。那味精,晶莹如雪粒,一大锅菜,撒上几粒,那味道便是极其的好。而我到几年之后,才尝到味精的滋味。<br> 知青住的几间房屋,板壁贴着毛主席画像,四周写满了毛主席语录。这几间房子因为是队里的,后来虽卖给了私人,却一直未拆。到今天,所有的老房子都已翻新,知青住的房子,却留下两间至今还在。每当我跟孩子们讲起这里曾经住过来自上海的知青,孩子们也是十分好奇。其实知青来时,我尚未出生,我记忆中的知青故事,多数来自长辈们的讲述。<br> 有一件幼小时的趣事记得十分清楚。有位知青和我说,上海最高的房子有24层。我惊讶万分,问他们,这么高的房子,楼顶是用什么盖的呢?知青笑着和我说,是用杉木皮盖的。我当时居然相信了。<br> 在我六七岁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始吹遍祖国大地,知青回城政策也开始落实。这些已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的知识青年,有的已年近三十。他们急于成家,盼望和亲人团聚,对回城望眼欲穿,手续办妥的,便一个接一个地返回上海了。多年来,知青与队里邻居们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分别自然是有些不舍。我记得有五六个知青走得最晚,临走时请了些我们当地青年帮忙编草绳,每人带了两只在队里请人打的木箱,用草绳四面包扎得严实,火车托运带回上海。木箱子当时在上海也算是很重要的家具了吧,而且城里买就极其的贵。我姐姐便帮他们织了几天的草绳,我在一边看,知青们给了我几颗糖果。记得那糖果并不纯粹是甜的,而是带着咸味苦味,这在当时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原来上海不止是房子比我们农村高很多,连糖果的味道也是不同的。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这些上海知青的面孔,甚至是男是女也不记得,只记得当时年幼的我,真心有些不舍得他们走的。<br>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每当我经过知青们住过的地方,房子已经破烂,周围的杂草,涌进了门里,墙上的标语依稀还留着些痕迹。我不由地心里想,上海的知青朋友,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还好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