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序:</p><p> 本文由我的外公谢炳怡口述,本人代笔整理撰写而成。该篇以回忆录的形式阐述了外公的年少经历。他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年幼时经历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在长大成人后,他义无反顾的跟随着中国共产党的脚步投身到了解放全中国的斗争潮流中去。他是华东野战军的一名炮兵战士,从山东济南到福建厦门,这一路上他历经了大大小小的战役,其中不乏像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这些具有历史性意义的重要战役。从兵荒马乱到国泰民安,从积贫积弱到国富民强,从风华正茂到皓首苍颜,一路走来他亲身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亲眼目睹了生命的脆弱,亲身感悟到和平的来之不易。在口述这段经历时,他说建立新中国最大的功臣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千千万万的普通战士,是他们用生命保卫了祖国,用血肉为新中国奠定了和平的根基。他还告诫我们,要我们敬畏历史,不忘历史,要珍惜眼前先辈们开创的和平基业,努力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而奋斗不息。</p> <br><div class="cps-upload-file param-img"><div data-v-24994c6c="" contenteditable="false" class="cps-img-container media-container editor-img-container"><img data-v-24994c6c="" src="https://ss2.meipian.me/users/5043537/d6fd8120-e590-11e9-8450-15a892458b64.jpg?imageView2/2/w/750/h/1400/q/80" data-src="https://ss2.meipian.me/users/5043537/d6fd8120-e590-11e9-8450-15a892458b64.jpg?imageView2/2/w/750/h/1400/q/80" alt="" class="img lazyloaded" style="height: 290px;"></div><div class="edit-container media-inner-editor bottom"><h3></h3><h1> 回忆,就像翻开了一本书,字里行间记录着人一生中经历过的沟沟坎坎和品尝过的酸甜苦辣;回忆,又好似细啜一杯香茶,慢慢品咂时才能在苦涩中尝出醇香回甘的岁月年华。</h1></div></div><br> <h1><p></p></h1><h1> 我生于民国十八年的腊月,家乡在江苏省启东县,我的父母亲是当地纺纱厂的普通工人,靠着在厂里辛苦做工挣来的收入抚养着我和姐姐。在童年的记忆中我们一家四口虽过着粗衣粝食的平淡日子,但这一段时光却承载了我一生中最为无忧无虑的快乐。五岁那年,父亲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常年清苦的生活和过度的劳累让他早早的离开了我们,往日家中的欢声笑语随着父亲的离去戛然而止。父亲辞世后,母亲挑起了养家的重担,从此以后家里就剩我们娘仨相依为命。</h1><p></p> <h1> 在我八岁那年,侵华日军攻打上海。我的家乡启东县与上海之间一江相隔,所以在不久后启东也在战火中沦陷为了日军铁蹄下的“占领区”。在“占领区”苟活的第二年我的母亲也因病离世了,短短几年中双亲相继离去让我和姐姐备受打击。在经历了一段无依无靠的日子后,家族中的长辈决定将姐姐送到母亲的娘家代为抚养,而我则背井离乡的去投靠苏北射阳县合德镇的叔父谢文明。叔父家以经营棉花生意为业,家底殷实,我在这里的生活衣食住行上一应俱全,不用为生计而发愁,安顿下来以后叔父还把我送到了当地的学堂里读书。住在叔父家里,每天早上天刚亮时我就起床扫地、抹桌椅,那时我年龄小,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以此来分担家务。几年后,我跟在叔父身边做了学徒,生活稳定且充实。</h1><p><br></p> <h1></h1> <h1> 转眼时间到了一九四七年,那一年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色政权在射阳县紧锣密鼓的推进“土改”工作。七月份,我经当地的一名叫周舟的镇长推荐,进入了射阳县民政局“土改”工作培训班学习,并在结业后按照政府的统一安排参加了“土改”工作。但好景不长,当国民党军队向盐城、射阳一带进军的消息传来时,我们被迫放弃了大本营并迅速向射阳以东的沿海一带疏散撤离。匆匆赶回家与叔父告别后,我离开了这个养育了我九年的家,从此便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不久后,国民党军向盐城和射阳发起了进攻,新四军与八路军战士拼死抵抗,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h1> <h1> 从射阳县撤出后,我被选送到了专门为部队培养后备军事力量的华中公学学习。由于这里离前线很近,所以学校也无法给学员们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学习环境。按照学校要求我们每天清晨起床后都要打好背包背上才开始上课,这样做就可以在前线失守时迅速跟随部队撤离。记得从那时起,朝夕间再没有了安定与宁静,枪炮声不时在耳边炸响,裹挟着城外的喊杀声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我们的神经,就在这样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们坚持并完成了为期三个多月的政治和军事理论学习。毕业后我在盐城东部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通过教导大队三个月的军事训练后我被正式编入华东野战军第11纵队特务团,不久后我们特务团在部队统一调整时更名为了山炮团。</h1> <font color="#ed2308">风华正茂</font> <font color="#ed2308">老照片:外公的军装照</font> <h1> 一九四八年九月,济南战役爆发。我们华野11纵队奉命向济南方向进军,在赶往战场的途中部队接到粟裕司令的命令,指派我们迅速赶往苏北沭阳河区域阻击国民党黄伯韬的部队,力图阻断国民党军对济南的军事援助。我们的先头部队在进入沭阳河地区后即与黄伯韬部遭遇,在与敌军激战两天两夜后,我们成功的将黄伯韬部队阻挡在了济南战场的外围,并顺利完成了掩护兵团2纵和12纵北上支援解放济南的任务。</h1> <h1> 沭阳河一战结束后,我们在涟水一带休整。到十一月中旬我们接到了参与围剿黄伯韬的命令,此时华东野战军的大部队正在碾庄对黄伯韬军队实施军事包围。在向碾庄进军的路上,我们先武装解放了新安镇,后又攻打并占领了陇海铁路上的运河车站。在碾庄的军事包围圈形成后,国民党邱清泉部队十几万人开始向碾庄进发企图对黄伯韬的军队实施救援。在此阶段,我们团在战场外围参与了阻击邱清泉部的任务,当日我们奉命集结于黑山构筑防御工事、架设火炮,等待着在这里粉碎邱清泉支援黄伯韬的计划。这一场阻击战打的很激烈,战场上弹雨凌厉、炮火连天,国民党士兵如成群的饿狼一般疯狂冲击着我军的防线,而我们则利用掩体和炮火攻势死守着阵地。在黑山阻击的这两天里我与身边的战友不断重复着炮弹装填、瞄准和击发的动作,一声声的巨响让我们的听觉陷入了麻痹。一颗炮弹落下,地上就留下了一个大坑,那坑就像大地张开的嘴,吞下了敌人,也吞下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眼前的滚滚硝烟遮天蔽日,浓烟中的战场哀鸿遍野,战争的残酷在那一刹那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战斗一直持续,战场上堆满了尸体,但即便邱清泉的部队发动了如此猛烈的进攻,却也始终无法突破我们的防线。大约到11月22日,碾庄大捷,黄伯韬本人在碾庄自裁,自此国民党黄伯韬兵团彻底被我华东野战军所消灭。</h1> <h1> 碾庄战役刚结束,我们就被派往安徽双堆集准备支援中原野战军攻打国民党军黄维兵团。在行军的路上部队接到消息称国民党“剿总”副司令杜聿明率领了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从江苏徐州向南撤退并不断向黄维兵团靠拢。情势紧急,上级意识到一旦杜、黄军队汇合将形成一股难以撼动的军事力量,因此迅速向全军下达了火速追击杜聿明的作战指令,从指令传达到部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了急行军。急行军是一种高强度的行军方式,部队昼夜行军少有停歇,在这条战线上我们跑步前进,靠着双腿从江苏往安徽跑,有时候要连续跑上十几里路以后才能放缓脚步歇一会,这样的行军模式让战士们感到疲惫不堪。在走路行军的时候队伍里常有人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然后一头撞到前面战友的背包上才醒过来,到后来大家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在你撞我我撞他的疲劳状况下坚持行军;那段时间是最为艰苦的,可以用饥寒交迫这个词来概述这一段行军生活。一方面由于行军任务紧迫,我们经常吃不上饭,大多时候都处于饥饿与疲惫交织的状态。记得有一次,队伍停下做饭时遇到敌机轰炸,不得已我们只好每人从锅里抓一把半生不熟的米装在口袋里,边跑边吃。另一方面当时正值寒冬,苏北地区又有很多水洼地带,有时候我们会通夜在冰冷刺骨的水中行军,这导致很多战友的脚肿的连鞋都穿不上;在这条战线上最令人感动的是来自于河南、山东、江苏等地的许多普通百姓。白天他们大多都蛰伏在隐蔽处休息,等到夜幕降临后战场上就呈现出一片人山人海的奇景,这儿通夜都有百姓用马车、手推车、扁担给我们运送粮食和药品,帮助我们抬伤员,他们出资出力,在战场运送物资的过程中被国民党轰炸机炸死炸伤的人也不计其数。</h1> <font color="#ed2308">雕塑:战场上帮助解放军运送物资的老百姓们</font> <h1> 连续行军几天后部队抵达安徽一处,在该地点我们遭遇到了国民党从安徽蚌埠派遣的李延年和刘汝明两个兵团,这场遭遇战打的较为轻松,李、刘兵团虽有十几万之众,但战斗力衰弱,在与我军先头部队短暂交火后即全线溃退。几乎与此同时,在战场的另一边,先期赶到永城的大部队已将杜聿明集团包围在了陈官庄和青龙集一带。我们团大约于十二月下旬某日抵达包围圈并驻守在战场的东南位置,我们将火炮集中部署在这里,防止敌军从该地点突围。十二月的豫皖之地普降大雪,在我军包围圈形成后部队并没有主动向杜聿明集团发起进攻,而是围困住敌军打消耗战、持久战。时间越长,敌军的补给就愈加捉襟见肘,很快包围圈内的敌军就出现了军粮短缺的问题,虽然每天都有飞机向他们空投物资补给,但仍然无法有效解决三十万国军的燃眉之急。</h1> <h1> 在与国军对峙期间,团里交给我一项前线观测任务,接到任务后我和四名炮兵战友随步兵进入了前沿阵地。当晚八九点钟左右,我们在一条河的河坎上开始挖掘侦察工事和三面坑(即为防空洞),并铺设好电话线。完工后,我提出再在工事顶部加上一块木板和一层土,以此增强工事的隐蔽性和牢固性,这个建议得到了战友们的认同。当晚,我和一名战友趁着夜色的掩护步行穿越战区边缘,进入到了我军部队白天刚攻占下的鲁楼村,在堆满死人的废墟中找到了两块门板拖回了阵地。加固完成后,我们就开始着手对战场地形进行观测记录、确定火炮攻击方向和打击位置、测算炮击角度与距离。等到开战时,我们就用电话或令旗旗语的方式指挥后方火炮攻击。后来,我们的工事被国民党军的轰炸机光顾了,一颗炸弹落在了工事附近,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震垮了工事,但所幸有了土木盖顶的庇护我们无一人伤亡。</h1><p><br></p> <h1> 到一九四九年元月六日,上级下达了发起总攻的命令。当日,全军从四面八方开始向杜聿明集团发起进攻,军事包围圈不断缩小。我们部队一路朝西北挺进,先武装解放了被国民党军占领的李楼村和鲁楼村两个地点。到十日下午部队推进到陈官庄和青龙集附近准备与敌军做最后的决战。在下午三点钟,我们率先发起了总攻炮战,震耳欲聋的火炮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数以百计的炮弹在同一时间朝敌军阵地打去,战斗之初,我们还可以清楚的瞄准目标,后来由于炮轰的缘故西北方向硝烟弥漫,浓烟遮蔽了半边天,只能凭直觉朝敌军所在的方向盲打。炮击持续一个多小时后,步兵战士端着机枪冲进战圈对敌军残余势力进行最后的打击,战斗大约到天色将黑时才结束。之后我们部队奉命撤回到徐州九里山休整,补充兵员、弹药和装备。在休整期间,部队向全体战士通报了杜聿明被我军俘虏的消息。在不久后中共中央又向全军通报了此次战役的得失,并将其正式命名为“淮海战役”。</h1>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淮海战役纪念章</font> <h1> 休整到三月上旬,我们部队又从徐州南下,步行了上千里路后于当月下旬抵达靖江县,开始了渡江作战的军事准备。在此阶段,部队的口号也从“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改成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在开展军事训练期间,部队的后勤人员在当地向群众发起了协助解放军渡江作战的动员,宣传工作刚铺开,当地的老百姓就纷纷响应了号召。在渡江作战前夕,国共两党高层进行过一次军事谈判,结果由于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不同意相关的协议条款而导致谈判破裂。不久后,渡江战役的枪声就打响了,在长江南岸迎战我们的将是国民党汤恩伯的军队。四月二十一日晚,我们部队从靖江县长江边开始渡江,步兵打头阵,他们乘坐小木船渡江,上船后每个战士都要持桨划船,这种船是当时能征集到速度最快的船只,用于步兵的突击和抢滩登陆。先头部队完成登陆后我们团也将火炮分解成零件抬上了船,当晚我们渡江时江面上突然起了大风浪导致行船困难,船在江上走了一个通夜都未抵达登陆地点,快到天亮的时候江水退潮,船无法到达彼岸,此时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团里命令我们弃船跳入了齐腰深的江水中行军,最后全团才在张家港一带完成了登陆。我们部队的渡江过程还算较为顺利,只是在登陆时才受到了敌军的炮火攻击,而在江阴以西战线上渡江的部队很多都遭遇到了国民党军轰炸机和火炮的夹击,不计其数的战士和船夫被打死在了江中。登陆上岸后,我们迅速组装好火炮随步兵推进,走到黄山要塞时遇到了一支约有六七千人的国民党军队,双方一交火敌军就陷入了节节败退的颓势,很快黄山要塞的防御力量就土崩瓦解了,这一战我们还俘虏了不少的敌军。</h1><p><br></p> <font color="#ed2308">油画:渡江战役</font>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渡江战役纪念章</font> <h1> 到四月二十二日下午我们吃完饭后部队接到了上级命令要我们连夜赶往无锡打一场堵截战。当时因为二野和三野的一批部队已经集结在了南京的周边,并随时准备解放南京,为了防止战斗打响后南京城内的国民党部队向上海逃窜,因此调我们部队到淞沪铁路无锡段进行堵截。(注:二野前身为刘伯承、邓小平所领导的中原野战军,三野前身为陈毅、粟裕所领导的华东野战军。两支部队于一九四九年二月分别更名为第二野战军和第三野战军,简称“二野”和“三野”) 经过一整夜的急行军,我们部队于二十三日天明时分抵达无锡,但由于南京方面部分国民党军仍盘踞在城内顽固抵抗,另一部分已在开战之前就从南京沿淞沪铁路逃往了上海,因此我们未能在此处与国民党军逃亡部队发生战斗。在无锡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又南下去解放苏州,部队在抵达苏州后才发现这里的国民党守军也已全部逃往了上海。后来我们在苏州城郊休整了半个月左右,到五月十二日我们奉命向上海进军,去参加解放上海的战斗。十三日,我们抵达了上海西北方的月浦镇附近,随后我们团配合步兵二十九军八十七师攻打月浦,在这次战斗中国民党军利用明暗碉堡进行猛烈的反击,导致我军步兵战士伤亡惨重,为了尽快端掉敌军的防御碉堡,我和团里另外两名侦察员被指派跟随步兵到前线进行实地侦察,以便火炮能准确打击敌方碉堡,但这次我在执行侦察任务时不慎被敌军发现,很快对方开始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进行了炮击,几颗炮弹瞬间在我身边连连炸响。一股呛人的浓烟散去后,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万幸的是我没有被炸死,只有一块炮弹的弹片扎入了我的眉骨,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当时却有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除此之外,影响最为严重的是血从伤口处流进眼睛里,眼前顿时就像罩着一层红色的雾,无法再精准的进行侦察和勘测。</h1> <h1> 受伤后,我被从前线撤了下来,到后方进行包扎处理时仍然止不住血,团里让我暂先撤出战斗并把我送到了位于大后方的泰昌野战医院治疗。住院治疗一周后,在五月二十日我返回了前线,此时部队仍在昼夜不断的进攻月浦,战斗持续到五月下旬某日我们才拿下了月浦镇并占领了去往吴淞口沿线的道路。之后我军对上海的包围圈迅速缩小,进攻上海时步兵战士冲进城内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我们炮兵部队则负责打外围的国民党守军。到五月二十七日,国民党军除汤恩伯率一部分人逃窜外,其余十五万六千余人被我军尽数歼灭,自此上海解放。在这场战役中,曾经和我一起参军的好几名战友都牺牲了,我们团炮二连的连长在战斗胜利后跳上工事呐喊时也被敌军放冷枪打死了,还有一个叫郭波的战友被炸弹炸出了脑浆,但所幸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h1> <font color="#ed2308">油画:解放上海</font> <h1> 上海解放后我们回到苏州城休整,到七月三日我们三野十兵团接到命令向福建进发。部队从苏州出发先步行至浙江嘉兴,然后乘火车直达江西上饶,之后又步行了几百里路才抵达福建南平,在南平短暂休息后全军进入了福建北部的山区地带行军。当时正值盛夏,山里面的气候潮湿闷热,有时候一天要下好几场雨,汗水和雨水很快就浸透了身上的行装。那时候我们这些在外行军打仗的人没有家,所有的家当都带在身上,就在这段山路上我随身携带的一部分记功证书也被雨水和汗水泡透了,最后化作了一团纸浆。虽说山里天气阴晴不定,雨天也不少,但部队仍然面临着缺少饮用水的问题,我记得当时饮用水的主要来源是降雨后从山石缝隙中流淌下来的雨水和山林间的溪水,说起来这里的溪水并不清澈,溪流中青苔成片,用缸子舀出来的溪水里都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飞虫,喝这种水之前卫生员们会往战士们的缸子里洒一点叫“灰锰氧”的药物来消毒,这样喝下去的水虽然有异味,但却避免了拉肚子或中毒。在这段长达330华里的山路上行军,艰苦不算什么,重型装备的运输才是对身体和意志最大的考验,火炮的轱辘在山路上寸步难行,唯一可行的运输方法就是将炮拆卸成零件后靠人力抬,像炮身这种部件重量将近两百斤,需要好几名战友一起抬着才能在泥泞和崎岖中勉强前行。当时还有人编了这样一段歌谣:“一山接一山,爬山爬不完。要去打福州,路程还有三百三。步兵已经不简单,炮兵上山更困难......”,大致的歌词我只记得这些。大概到八月中旬,我们走出大山抵达福州附近,一切就绪后上级命令我二十九军在福州以西的位置严阵以待,二十八军负责主攻福州,三十一军绕至福州以东沿海区域防止国民党守军从海上乘船逃跑。三面包围的局势形成后,解放福州的第一枪就打响了,当战事进行到如火如荼之际,我们部队又接到了新命令,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向几十里外的福清进军,在那里我们要对从福州方向沿福厦公路逃往厦门的国民党军进行阻击。但后来部队抵达福清后才发现敌军的主力已经撤退到了厦门,只剩几支小股部队与我军步兵发生了战斗。到八月十七日,福州解放。战斗结束后我们继续南下到涵江一带休整并等待着与大部队集结。</h1> <h1> 在涵江休整期间,我通过了党组织对我的考察,正式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员,到现在我还记得入党的那天是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三日。</h1> <font color="#ed2308">油画:入党</font> <h1> 到九月二十日左右,我们从涵江出发,全军很快在厦门以北构筑了一道扇形的包围圈将国民党军队牢牢的封锁在厦门本岛。我们团当时驻守于集美大学附近,主要在该区域沿海一带构筑防御工事和进行渡海作战的军事训练,在这段时间里我还参与了侦察厦门本岛地形地貌和敌军碉堡位置以及绘制作战地图的工作。到十月一日那天,广播里开始播放毛主席在北京宣布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很振奋,喜悦的气氛一直弥漫在整个军营中久久不散。大约在十月十六日晚,趁着夜色的掩护我军向厦门本岛发起了总攻。战斗初始,步兵乘船从各个方向悄无声息的渡海,但很快渡海行动就被对面的国民党军察觉了,为了掩护步兵登陆,我们炮兵部队在北岸不断的向本岛发起炮击,一段时间后步兵先头部队登陆了本岛并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两军交火的那一刻,南岸霎时间亮如白昼,枪炮声响彻云霄,在这段抢滩登陆的过程中,我军有上千名战友牺牲在了一线。战斗持续进行,在步兵完成登陆后,我们炮兵部队也紧随其后抵达本岛,战线不断被推进,国民党军队且战且退,一部分从海上逃亡,另一部分向我军缴械投降,到十七日当天厦门本岛被我军解放。随后部队又立即分散至本岛沿海部位设置防区,防止国民党军队卷土重来。在此期间,我在本岛多个沿海区域都参加过驻防工作,其中还包括厦门的胡里山炮台。</h1> <h1> 厦门解放后,即在十月二十四日上级抽调二十八军两个团与我二十九军一个团共计九千多名将士组成了一个师,负责攻打厦门以东的金门岛。二十五日凌晨他们乘船向金门岛进发,这一战打的很惨烈,国民党从广东汕头等地撤退的大部队源源不断的涌上金门岛为其守军提供了强有力的军事增援,而在金门岛上的战友向后方部队发出求援的信号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降临在了金门与厦门之间的海域上,台风阻断了我们的增援之路,也无情的斩断了金门岛上战友们的逃生之路,很快九千多名将士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了回来。</h1> <h1> 从一九四九年年底到一九五零年上半年,为了实现给葬身金门岛的战友们报仇雪恨和解放台湾这两个目的,我们一直在厦门海域进行军事演习和作战训练。每天清晨我们扬帆出海,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反复练习划桨掌舵、躲避障碍、保持编队、海上射击和快速登陆等作战技能。碰上风大浪急的时候,船只如一片落叶随着风浪起伏漂泊、摇摆不定,为此很多战友都咬牙承受着晕船的痛苦,就连我这样一个从小在水乡长大的人也觉得很不适应。每天夜晚我们踏浪而归,在海浪拍岸声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营房里倒头便睡。作为一名炮兵侦察员,除了要参与日常的海上作战训练外,还要在训练中准确的掌握、测量厦门到金门之间的海域情况和行船登陆路线以及备用登陆路线,至今我还记得当年我测量出厦门到小金门之间的最近登陆距离为4700米。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让所有的战士成为了海上作战的行家里手,军长胡炳云对训练成果也很满意并决定给予表现突出的战士予以记功奖励。</h1>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二等功证书</font> <h1> “攻金门雪前耻”和解放台湾的计划最终因为朝鲜战争而搁置了下来。得知朝鲜战争爆发的消息是在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从那时起部队按照上级指令迅速调整了军力部署,作战计划也从进攻转为了防守,海峡两岸也就因此进入了无限期对峙。直到一九五零年十月,二十九军军部向我们传达了上级命令,宣布撤销我们八十六师的番号,部队分别调归军委空军、海军建制。之后原八十六师所属各部队按上级指令迅速化整为零重新进行整编。到一九五一年元月,我所在的部队被编入了华东特种兵部队。整编工作结束后我们步行从厦门走到江西上饶,再乘火车到南京与大部队会合。到南京的时候刚好赶上过春节,在军营里虽然没有张灯结彩迎新春的喜悦,也没有爆竹声声辞旧岁的欢庆,但这无疑是我参军以来过的最为安稳舒心的一个春节。年过完后我就被调到了特种兵榴炮十九团司令部当了见习军务参谋。当了八个月左右的见习参谋后,上级给我了一个到炮兵学校深造的机会,去之前部队领导告诉我们这次学习旨在为前线培养炮兵指挥员,毕业以后就要去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效力。</h1> <h1> 不久后,我们就去了位于南京汤山的华东第三野战军炮校学习。这所炮校的前身是国民党的中央陆军炮兵专科学校,所用的校舍全是国民党时期遗留下来的。由于同期从各地赶来学习的战友很多,以至于学校的教室供不应求,我们一部分人只好把桌椅搬到了炮校的牲口棚里上课。但无论如何,在学校的时光还是很惬意的,在这里的课堂上我们学到了系统的炮兵侦察和军事测量技术,在课余时间还有机会和战友相互交流从实战中汲取的宝贵经验;除了知识和能力增长之外,在学校规律的生活下我们饱经风霜的身体也得到了很好的调养,每天我们可以按时吃饭,热腾腾的米饭、馒头搭配白菜萝卜,虽然菜品简单,但吃来也是清香可口,每周定时还可以吃到一顿肉;晚上我们就住在瓦房宿舍里,睡的是架子床,这比打仗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条件来说那确实安逸了太多;学校在每周周日还会给我们放一天假,一到周末我就和几个要好的战友一起走出校门,先到大街上的小饭馆里一人吃一碗猪肉馅饺子解馋,吃饱喝足以后再去汤山温泉泡上一整天解解疲乏。汤山温泉在国民党时期是宋美龄专用的,在解放以后这里由当地政府接管,面向所有人开放。在去往汤山温泉的路上风景也非常美,路两旁整齐的栽种着两排梧桐树,这条路是当年蒋介石为了方便宋美龄进山泡温泉而专门下令修筑的,路两边的梧桐树也是根据宋美龄的喜好而栽种的。</h1>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炮校同学合影(第一排左起第一个)</font> <font color="#ed2308">写在合影照片背面的同学名字及所属部队番号</font> <h1> 九个月的炮校生活转眼就结束了,毕业时我和九位要好的战友在一起拍了一张合影留念,那张照片至今留存,只是照片上的那些战友可能多数都已经不在了。一九五二年六月,我回到了团里并被安排到二营当了参谋。到五二年年底,我们随大部队从南京北上到山东周村一带驻扎,准备随时进入朝鲜战场。在大部队抵达周村以后我们团被指派驻扎在周村附近的新民村,那段日子里战士们还是照常进行军事训练,等待着上级下达入朝命令。到一九五三年七月,抗美援朝战争胜利了,虽然我们对没能参加这场载入史册的战斗而感到些许遗憾,但是胜利的喜悦还是冲淡了一切,朝鲜战场上的战友打败了装备精良的美帝国主义军队,我们为此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转眼到了初冬季节,部队奉命开拔到山东莱阳一带,在莱阳周边的村子我们开始大兴土木构建营房,为日后部队的长期驻扎做准备,在莱阳的这段时间里我又被调到了三野特种兵重炮团当了参谋。</h1> <h1> 时间到了一九五四年十一月,此时我离家已七年有余,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与日俱增,于是我向部队申请了七天的探亲假。在上级审批同意后,我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直奔莱阳火车站。从山东莱阳到江苏南通有六百多公里路,那时候坐火车是没法直达的,只能从莱阳站坐到上海,然后再从上海换乘轮渡才能抵达南通。在路上走了将近两天时间后,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南通,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感觉到一切都是如此的亲切和熟悉。回到故乡后我直奔海门县的大生三厂去找寻我多年未见的姐姐谢秀芳。回想起那天我们姐弟俩的重逢,那份深藏于血脉与基因中的情感爆发仍是历历在目,多年后再聚首的我们外貌上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不变的是始终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一整天我们姐弟俩就待在工人宿舍里聊着曾经在父母身边的温暖生活,聊着分别后我俩各自的经历和遭遇。当然,在那个年代里我们姐弟俩也算是幸运的,在经历了多次战斗后我仍然能活着出现在姐姐面前,这已经比很多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幸运的多了,至少我们在有生之年里还能与亲人相聚,至少我们在有生之年里还能彼此牵挂和思念。在与姐姐的交谈中,我得知叔父谢文明一家也已经搬到了海门县居住。次日,我就去探望叔父一家,和他们在一起团聚了两天。其实那些天我也想回启东,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但我从姐姐和叔父那里知道启东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就连父母亲的埋骨之地也早已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中湮没了......。</h1> <h1> 次年的开春,由于在辽宁旅顺口驻扎的苏联军队即将要返回苏联,我们部队奉命从莱阳乘火车赶到辽宁旅顺口接替渤海湾的防务。驻防在旅顺口期间我们忙于日常训练,还开展了两次实弹演习。在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后,我就离开部队转业到了地方。那是一九五五年的秋天,在那个满眼金黄的秋日里我告别了八年的部队生活,告别了我亲爱的战友,也告别了我的军旅生涯。八年的时间里,我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长成了一名沉稳干练的军人,一路走来我不曾留下遗憾,也不曾虚度光阴,参军八年我多次荣获部队授予的表彰奖励。在解放福建时,我荣获三野第十兵团叶飞司令员授予颁发的“二等人民功臣”表彰一次;在厦门练兵时,我荣获29军军长胡炳云授予颁发的“二等人民功臣”表彰一次;除此之外我还荣获过师部“三等人民功臣”表彰一次和“四等人民功臣”表彰四次,并授予“解放奖章”一枚。</h1> <font color="#ed2308">三野十兵团叶飞司令等先辈授予外公的兵团二等功证书</font> <font color="#ed2308">二十九军军长胡炳云授予外公的军二等功证书</font> <p>三等人民功臣证书</p> <font color="#ed2308">二十九军军长胡炳云授予外公的军四等功证书</font>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授予解放奖章证明书</span></p> <h1> 离开部队的那天我心中充满着不舍,从十八岁那年在盐城东部参加解放军开始,我的一切就与部队融合在了一起。那个年代当兵就是为了跟着共产党解放全中国、建立新中国,让每一个人都有安稳的家,让每一个人都能吃饱饭,让子孙后代不用再受欺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不怕死也不怕苦,走到哪里那里便是家,死在哪里那里便是归宿。从山东济南到福建厦门,这一路上我亲眼见证了中国共产党武装夺取革命政权的艰辛,亲眼见证了无数的人跟随着党的脚步将这一抹鲜艳的中国红平铺在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八年中,我的身心已深深的根植在了军营,从未想过有离开的一天。但此时对于这个经历过战火摧残的国家来说驱逐外敌、保家卫国已不再是今后的唯一选择,战争已经结束,未来更为重要的是创造与建设。和平的中国是无数战友的鲜血换回来的,我们这些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有责任也有义务投身到国家建设的一线,为祖国未来的繁荣强大而奉献终生。离开军营的那一天,温暖的阳光洒在了我的背后,我穿着那套洗的略微发皱的军装,提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登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我知道在终点站迎接我的将是一个崭新的未来,那是一个紧紧跟随着新中国一起前行的美好未来!</h1>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外公的新中国建立五十周年纪念章</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外公的解放军奖章</span></p>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纪念章</font> <font color="#ed2308">外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章</font> <h1> 这些天回忆起往昔岁月时觉得很多事情恍如昨日发生一般,时间就这样在朝夕间悄然流逝,青春便一去不再复返。如今我已年迈,无法再给国家的事业效力,只好留下这篇回忆来勉励自己的后人,让他们能够明白今天的国泰民安来之不易,要倍加珍惜。希望他们能做到不忘先烈,永远不要忘记那些为了建立新中国、开辟新天地而流血牺牲的人,那是我们的国家脊梁和民族之魂;希望他们能做到奋发图强,在人生最好的时光中刻苦学习、积极工作,努力成为一个在新时代里有所作为的人。最后我祝愿我们国家的未来一帆风顺,也祝愿我们民族的未来繁荣昌盛!</h1><div> </div><h3> 初稿成于2019年6月23日夜<br> 侯睿</h3> <font color="#ed2308">外公</font> <font color="#ed2308">如今的天伦之乐</font> <font color="#ed2308">如今的天伦之乐</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