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三】摘酸枣儿

绿野芳菲

        随着一个个白昼与农家的炊烟一起沉入黑夜，一轮轮朝阳伴着清晨的鸡鸣犬吠照亮世界。秋风一起，蝉鸣渐渐消失，田野里金色的稻浪翻滚起来。风过处，酸枣树金色的小圆叶儿漫天飞舞。酸枣树上的果子则由青转黄，直至黄中略带点儿橙色。

       秋子知道，这时候的酸枣儿是最好吃的——滑腻腻的果肉甜中带着特有的酸，在嘴里触发最细腻的味觉体验。而秋子不仅喜欢吃酸枣，更喜欢收集酸枣核。酸枣核是不规则的圆形，大的一端有一圈好看的小孔洞。女孩子们常常收集它们，用细麻绳把一个个果核通过小孔洞穿起来，盘成一圈，既可以用来丢沙包，又可以用来跳房子。桃红前两天就做了一串，女孩子们有空就去找她玩。当然，桃红有两个哥哥帮她摘酸枣儿，这可是秋子羡慕不来的。

        此时的秋子和亮亮正站在村头小溪边一棵酸枣树下，尽力踮起脚尖用手中的竹竿打枝头的酸枣儿。瘦猴儿则在树下的枯叶中找一些熟透了自然掉落的果子，不时抬头看看树上的果子。“这儿，这枝上好几个呢！”“左边，左边三个特别大！”“对，再高点，高点儿！”亮亮吃力地举着竹竿打酸枣。“扑簌簌……”，伴随着竹竿掉落的全是酸枣儿叶子。“哎，就是够不着！”亮亮放下竹竿，甩了甩累得发酸的手臂。

       “哈哈！费那么大劲儿干嘛啊？看我的！”瘦猴儿不知从哪里抱来一个大石头，对准树干就砸了过去。“嘭！”不太粗壮的树干一摇晃，还真掉落下来好些酸枣儿。“嗨！抢酸枣儿咯！”瘦猴儿蹦了起来。熟透了的酸枣儿有的掉到金色的落叶上，有的沉到清澈的溪水里，还有的滚落在溪边的小路上。孩子们一阵乱忙，秋子也捡到好几个大个儿的……

       “喂！你们几个孩子在干什么？树皮都被你们撞破了！”随着一声熟悉的大嗓门儿，一脸严肃的老村长向他们走来。亮亮一惊，一脚踩进溪水里，塑料凉鞋连接鞋底儿的地方断开了一处也顾不上，跟着秋子和瘦猴儿一溜烟向村外跑去。

       村外不远处就是他们上学的地方，绕过几条田埂小路就到。“嗨，咱们去学校吧！”“行，咱们去那儿吃酸枣儿，跳房子！”是的，再没比学校那块空地更适合跳房子了，随便用什么东西在泥土地上画几个格子，就够他们玩得很尽兴了。秋子和瘦猴儿都没注意到，亮亮愁眉苦脸地拖着那只破了的塑料鞋有气无力地跟在身后。

       学校是一个四合院，有着特别大的红漆斑驳的门，特别高的小青瓦房，学校老师都叫它“兴安小学”，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称它“兴庵子”。学校里除了教室，还有两间空房，住着陈老师一家。他们甚至用竹篱笆在里面隔了一块空地，养了几只大白鹅，“吭……吭……”地叫着很是威风。只不过今天真不巧，校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估计陈老师一家外出了。

       “哎，真倒霉！”瘦猴儿向校门丢了块石子儿。秋子也有些扫兴，摸了摸兜里的酸枣儿：“那我们去哪儿？”“呜……”亮亮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今天回家肯定又要挨打了！我爸前几天才给我买的新凉鞋坏了！呜……”说着坐在校门旁的地上哭鼻子抹泪的，秋子和瘦猴儿又是劝，又是拖，亮亮却说啥也不起来。秋子没了吃酸枣的心思，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甚至后悔出来摘酸枣儿。她知道，这是亮亮今年穿坏的第三双凉鞋了，以亮亮爸的坏脾气，回家铁定挨打。

       “吱——呀——”校门旁边一扇常年关闭着的矮矮的旧木门忽然开了，大家都吓得一愣神儿！接着出来一位拄着一根竹竿的老人，颤巍巍地靠着门框站着，穿着破破旧旧的褐色布长袍，打着几处补丁，因为身子太瘦弱，显得长袍空荡荡的。出来的说是老婆婆吧，却留着一头极短的花白头发；说是老爷爷吧，满是皱纹，眼眶凹陷的脸又明明像个女的。亮亮也忘了哭，只是抽泣着愣愣地看着他（她）。

      “别怕，我……我可以……帮你。”老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语言也不太流畅，甚至垂着眼皮，不怎么看这几个孩子。秋子这才听出她是个老婆婆，虽然冬天偶尔会在校门口看到她坐在一把极旧的破竹椅上晒太阳，但今天秋子才知道她居然就住在这道小门里面。通常，大人和孩子们见到她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她和平时见到老人们太不一样，太古怪。

       “那……那你怎么帮他？”瘦猴儿胆儿大些，伸着脖子问道。“你们进来吧！”说着老婆婆转身进了小门，长袍后摆在门槛上扫了一下。几个孩子看了看那道门，虽然是白天，里面却也黑漆漆的很是昏暗，似乎还有股潮湿的气息。“嗨，有什么嘛！咱们三个一起进去呗！”瘦猴儿拉起亮亮就往里走，秋子跟在后面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去探险。

        刚踏进门槛，秋子脚下一软，险些跌了一跤，原来室内地面比外面还要低一些，显得那不像房子倒像个窝棚。这时候，老婆婆已经在灶里烧了些柴，火光映照出四壁残破的土墙，上面用木炭画了一些佛像，画作很拙劣，显得室内更加充满某种神秘的气息。还好灶里的火光带来些烟火气，才让几个孩子不至于转身就跑。老婆婆把一把弯弯的旧镰刀放进火里烧起来，不一会儿镰刀前端就烧红了。

       “ 把鞋拿过来！”老婆婆向亮亮招了招手。亮亮出奇地听话，脱下鞋子单脚跳着递给了老婆婆。老婆婆左手把鞋帮和鞋底儿捏在一起，右手拿起镰刀的木柄，让通红的刀尖儿划过连接处。“嗤……”随着一阵青烟和一股塑料熔化的焦臭味儿，老婆婆紧紧地捏住连接处。火光映出三个孩子好奇而吃惊的小圆脸，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老婆婆那双满是老年斑的手；火光也映出老婆婆慈祥而专注的脸，此时她脸上那一条条皱纹都显得那么舒展，背后乱糟糟的柴草堆也显得有些暖意。

       “好了，拿去！”亮亮惊喜地接过粘好了的塑料凉鞋穿上脚，瘦猴儿高兴地大喊：“真好！太好了！你不会挨打了！”秋子想到老婆婆平时孤独的身影，忽然有些心酸，于是从兜里掏出酸枣来：“婆婆，您吃！”“对，婆婆，您吃！”“谢谢婆婆！”瘦猴儿和亮亮也忙不迭地掏出自己的酸枣儿来。“不能叫我婆婆。”老婆婆忽然严肃起来，颤巍巍地拄着竹竿站起来，长袍的下摆还粘着一根稻草。几个孩子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把酸枣儿放在一把破竹椅上，赶紧跑了出来。

      外面阳光灿烂，秋高气爽，几只红蜻蜓正在田野金色的稻叶尖上飞来飞去。这一切是那么明亮，和屋里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个孩子刚才仿佛经历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后来，秋子才知道，他们的学校很久很久以前是个尼姑庵，里面住着修行的尼姑。改建成学校后，尼姑们都还俗了，只有那个老婆婆还住在校门旁边的那道小木门里。老人们都说那个老婆婆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后来的后来，秋子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