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请放缓您匆匆行走的脚步

平湖秋月

母亲是越来越瘦了，每次回家，都见她似乎又缩小了一圈，如一个裹得紧紧的蛋筒，一层一层被剥去外层，只剩下最里面的芯层勉强支撑着，等待着岁月吞噬掉最后的一个支撑点。

除了她的脸，看不到全身还有什么肌肉了，颈部的锁骨暴突出来，前胸与后背的肋骨也很清晰地被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住，能够清楚地数到那是第几根肋骨。

臀部本该是肌肉最丰富的部位，现在萎缩得如两把皱巴巴的蒲扇，若是坐在椅子上久了，非得站起来活动一下，说屁股疼得不舒服，当然椅子上一直铺了厚厚的软垫，还是不管用，因为她，太瘦了！

我们给她洗澡，她还呵呵地说，瘦的长寿，不要胖！你们舅奶（指外婆）瘦的像程咬金，还活92岁呢！

我心里一阵悲悯，病魔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身体，吃了她身上的肉，准备吸干她最后的一滴血，而她，却浑然不觉！

春花烂漫时，家门口的桃花柿子花竞向开放，油菜花也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里散发出扑鼻的香味。

母亲喜欢晒太阳，她必定是要坐在家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眼前的花儿，竟不知道，还能看清楚几枝？

隔壁邻居家一只遗弃的流浪猫不时“喵喵”地卷缩在她的脚旁，还会呼呼地眯着眼睡在她的脚上。

一只干巴巴的黄毛狗也会到门前争抢猫食，母亲忽又站起，它便紧张地跑开，躲在远远的地方偷窥，寻找新的机会，直到肚子填饱，方远远地跑回家去。

母亲推着助行车，艰难地挪动着两条笨拙的腿，看得出，她几乎是趴在车上用脚尖行走的，助行车被压得变形，已经修理过多次了，她的两条腿勉强拖着前行。

她的助行车旁挂着念佛机，行坐不停地循环播放着“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以前是跟在后面唱佛号，现在颓废得接不上一句完整的佛号了只能听着，如果张嘴唱上一句，必定如结巴一样地哽住，六个字被段成三四段，南无——阿弥——陀——佛……。

母亲的腰什么时候变得脆弱不堪了，矮小的身子卷缩着，佝偻着，头不由自主地垂到了胸部，如果听到有人与她说话，她便努力地抬起头，直起腰，刚说上两句，很快又佝偻下去。

她会低着头与我叨着家常，偶尔会抬起头来，望望我的脸庞，必定又说是消瘦了或询问孩子是否听话之类的家长里短。

望着她混浊的眼神，我除了宽慰她，鼓励她，其他再没有话了，她低着头不再说话，我能清楚地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有节奏的起伏声，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形成一束光，刚好映出她花白的头发，犹如把她笼罩在一道七彩的时光隧道中。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身体康健时候的样子，如电影的胶片机一样快速地更换着胶片，那些曾经走过的岁月，那些沧桑，写在她弯陀的后背上，刻在她脸上的沟壑里，融进了她身体的血液中……。

当我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母亲坚硬的小腹时，我惊呆了！她自己却说，是吃的饭多，没什么！

我却知道那是什么！

她那渐渐浮肿的双脚与腿部，已经让她不能自如地去拿起水瓶倒水了，甚至上床睡觉脱掉衣服也显得吃力。

返程途中，我的视线模糊，一片枯树叶帮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秋风吹着我昏沉的头脑，金色的田野里三三两两立着吓唬馋嘴鸟儿的斗篷，我仿佛看见母亲当年戴着斗篷在田里收割的情景，一抹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显得空旷又遥远。

母亲，春花烂漫的季节带您去检查，那一次结果不算数，您一直确认自己身体无恙，待到金色笼罩大地时，您还会如以前一样的坚强吗？我从何时变得忐忑了，虽然您很平静，也不多说，但我却变得如此不能沉静下来。

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母亲，请放缓您匆匆行走的脚步，您不是一直相信我的话的吗？这些药虽不是灵丹妙药，虽不能立竿见影起效果，但却能让您走得慢一点，更轻松一点，不是吗？

娘在，家在！母亲，您在哪里，我们的心就在哪里，有您在，我们才会有回家的奔头！如果您的脚步走得太快，我怕我们手足无措，我怕前面太黑暗，再也寻不到您的身影！

我还想让您多给我几次修脚的机会，我还想帮您多理几次那花白的头发，我还希望您能够把这一辆助力车推坏，以让我再去网上买一辆同款……。

抬头仰望，遥远的蓝天碧空如洗，一团团白云缓缓地移动，母亲，您瞧！您一定能够看清楚那些美丽的白云也是在挽留您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让您康复的祝福写在云彩上，祝福我的母亲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