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树

凭之

<h3>  去年的树,在路边,在楼前。几株依墙而绿,几株绕楼而青,参差之间,像散漫的两节诗行。</h3><h3> 树都是大叶榕树,一无可看,一无可用,既开不出一朵可供观赏的花,也结不出一个美味的果,只有一树极普通的绿叶。偶尔挂几个小果子,也只是做为对某个季节的小结,一个个都是实心眼的句号,可见这一树的悲喜都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句,是胸无大志之树。有一两棵甚至新叶欠奉,连一片树荫也懒得提供,只是任性地伸着空空的树枝,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任你风吹雨打,就是闭着嘴,一声不吭。</h3> <h3>  平常日子里,这几棵榕树只是无所事事地绿着,与墙边的老榕墙外的远山呼应着,深浅浓淡成三段式的绿色结构。只有在暮春时节,几棵有想法的榕树才活跃起来,加演几幕充满戏剧性的凤凰涅槃:日出时满树黄金,日落时落叶飘飞;夜幕拉开,树上空空如也,再拉开,已绽满新芽。天色开合之间,忽然衰落,忽然新生,忽然盛世,不过几日工夫。之后,它们就安于现状,成了没有意义的存在。</h3> <h3>  在一个个没有意义的日子里,阳光习惯像河流一样穿过树的发梢,或者跳进树的怀抱,眼神斑驳,言辞闪烁,在树上厮磨一个个朝朝暮暮。鸟雀习惯躲进树里,密密的枝叶会藏起它们的无知和聒噪。人在树下行走,也习惯了触目的碧绿和拂面的清凉,习惯了脚步落在枯叶上的一声轻响,习惯了俯仰之间的一襟清风。这些榕树,就像与我们呼吸与共的熟人邻居,他们和我们一样,悄无声息地生活在这尘世上,日复一日。</h3> <h3>  忽然有一天,水泥石浆汹涌而来,吞噬了这几棵近十米高的树,树上之光之影之鸟语之春风之岁月,也忽然间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片瞠目结舌的空白。风依旧拥来,却扑了个空,阳光依旧落下,却溅起一地的滚烫。走在没有树的路上,总会想起以前的一篇课文《去年的树》,那是一位日本作家的作品,讲一只鸟儿和一颗树是好朋友。冬天,小鸟要到南方去过冬,和树约好了春天回来唱歌给它听,可是等小鸟回来,树却不在了。小鸟四处寻找,最后找到的只是一团灯火,鸟儿对着灯火唱起了歌。……</h3><h3> 童话是如此荒诞,竟到了美好纯净的境地。好在生活不像童话,我们是健忘的,总是会忘了一些人一些事,何况是树?</h3><h3> 好在,草木也本无心。</h3> <h3> 风吹苍柏(2016.9)</h3><h3><br></h3><h3> 翻开《西风消息》,云树苍苍,青杨、霜柏、云杉,一一在风中呼啸。</h3><h3> 合上书,依旧有苍柏在我的头顶上呼呼作响。环顾这座南方之南的小城,街边是玉兰、紫荆,嫩叶轻柯,柔媚了一城风雨。壮硕的只有木棉和榕树,路旁的木棉正在花季,初露峥嵘,便被公路扩建施工队给连根拔起,英雄壮志未酬,身已先死,车轮碾过,是一滩滩血色的雄心。榕树在南方算是大家族了,细叶榕殷勤撒下浓荫,却也被拦腰截下,换成垂叶榕,那一个个被利剪剪成的的大圆柱,一样的形状,一样的大小,如装饰品般立于路侧,让来往的行云和飞鸟找不到藏身之所。古城里,楼是新盖的,树是新栽的,旧的东西,每每被荒废着,和时光一起老去。</h3><h3> 风吹着柏树,“呼--呼”,在那个乡村小学的上空。那个小神庙改造成的学校,门口踞着两个青麻石石鼓,浑圆油亮,夏日凉沁如冰,是乡村孩子们喜欢争夺的地盘。那抢到先机的,骑在石鼓上,立刻踌躇满志,有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气概。门槛很高,挡住了些许莽撞的鹅和目不识丁的鸭子们,但没有妨碍这个小乡村的孩子们求学的脚步,不管是羞怯或是坚定,不管是浮躁或是踏实,都迎进门里来。大门里,两边各是三间教室,圆拱形的门,近一米厚的水泥墙,感觉固若金汤。中间长方形水泥地操场上,六棵粗壮的柏树高耸着,苍苍郁郁,已过门墙。</h3><h3> 我就在这柏树下读完我的小学。</h3><h3> 每天,柏树都在学校上方“呼--呼”。我们唱歌,柏树也唱歌,我们欢笑,柏树也欢笑。跳绳的、打球的、发呆的、嬉闹的,都在柏树的浓荫中。傍晚放学,老校长喜欢拿一把二胡,坐在柏树下,咿咿呀呀,拉一段斜阳。风在树上,树在琴中。</h3><h3> 那些年,没有人去注意这几棵树,好像它们从一开始就有了,而且会一直都在那里,像那几间教室,那两个石鼓,或者,像放学时的那片斜阳,没有人去问它们为什么存在。就算学校的音乐老师把这几棵柏树写进校歌的歌词里,也没人在意,甚至也没人知道它们的正名叫什么,只是泛泛地称为松柏树。</h3><h3> 后来,有乡人认为应该恢复神庙的香火,于是,近一米厚的墙拆了,高耸入云的树锯了,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固若金汤,也无所谓万古长青的。再经过那里时,香烟缭绕,我已经无法想像那曾经出现的一切:石鼓,柏树,和那柏树下的斜阳。只有风吹柏树的呼呼声,在多年以后的西风中,书页一翻又回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