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归局里

零落成尘

九月末的一个初秋早晨，稻谷泛金，沃野散发着收获气息。在蓝天的衬托下，彭氏宗祠的两面白墙醒目出挑，仿佛是贴近地面生起的两团白云。小广场前鼓乐喧天，女人们盛装起舞，一种节日的喜庆气氛正弥漫洋溢。

局里，从地理位置上看，它处于铅山县域的中心地段。当年铅山县址筹建，局里曾是备选地址之一。但它最终与一次机遇擦肩而过，局里人荣辱不惊，固守一方水土，安乐自在。局里，被群山搂抱在怀中，不管从大地型还是小地型上观察，它都异常符合“局中乡里”这个贴切地名。

始建于宋朝末年的局里，现有村民350户，1400余村民。独特地形让溪流无法从中穿过，因此造就此地特有的人文景观，鼎盛期的局里村落据说曾有九十九口水井遍布其中。穿行古村，泥地墙角处处犹见水井遗迹，曾经的鲜活滋润都静止凝固在一方土地的深喉，人烟更迭让多少繁华都隐匿行踪。

八十年代，局里大小良田土地遍植席草，特有的土质让这里出产的席草质地坚韧，草席质地优良，经久耐用，备受推崇，浙江商人长期承包了此地全部的草席销售。局里人种草制席已成定规，姐妹合作，亲戚共帮，夫妻齐心，局里人安居乐业，机杼声日夜响彻家家户户。那是曾经属于局里人的黄金时代，来自田间地头席草的稳当收入让局里人足不出户亦可丰产丰收，草席后来被性能强大的竹席等其他物品取代。

目前在局里，制席技艺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在重大日子或节庆时节，此技艺被当作局里村一种传统工艺对外展示。与草席一同展示的还有草鞋的现场打造，村民借助简陋的设备，巧手之下，一把席草缓慢形成一双草鞋的雏形，这个过程神奇而朴素。

这之后，局里人回归插秧割禾的日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稻谷重新回归生活重心。彭旺福是村支书彭田生的父亲，他养育了五个子女，今年七十有二，身板硬朗，田耕不缀。他对这片土地怀有敬畏与感激，热切关注局里村的一举一动，他是千百个局里人的代表与缩影。

今天的欢聚场面，他心花怒放参与其中。祠堂里他不时插话作情况的补充说明，他一路紧跟采风队伍，眼中有光芒闪烁跳跃，热诚与欢喜发自肺腑。他双手叉腰站立，那是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他的性情其实有些腼腆，但他脸上始终带有控制不住的笑意，为了局里的敞开与接纳，他已竭尽全力。他说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有田种，有饭吃，不会拖累子女。这话朴实得让我听了热泪盈眶。

局里村有一个团结上进的村委会，彭田生是领头羊。对于这片土地，他继承了与父亲一样火热的忠诚与热爱，局里的大小事务让他殚精竭虑。他今天穿了一件白汗衫，是重视与礼遇的一种显示。一个人的努力可以带动一群人的努力，而一群人的努力就会让一片土地脱胎换骨。因为有了彭田生这样的领路人，局里村上下齐心，秉承一个美好信念，脚踏实地，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质朴之光正让局里以一种全新形象脱颖而出。

2018年4月，彭田生不辞辛苦，与村主任彭辉林一起统筹安排了宗亲联谊会，上饶诸县的彭氏宗亲齐聚局里彭家，探亲叙旧谋发展，同宗共祖的血液亲情让彭氏儿女热血澎湃，激情洋溢。2014年至今，局里村委会集众人之力，将彭氏祠堂的古戏台重建一新，三天大戏，震天响地，宗族信仰被牢固凝聚在一起。为了让局里走出去，为了让更多人走进局里，局里村委会可谓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出谋划策。

民俗文化在局里获得很好的收集与整理，余万林老人73岁，他四处收集当地的喝彩民俗。诸如草龙灯喝彩：正月正立春，喜办草龙灯。来到富贵门，家中万事兴。龙灯打个招，金银有两包。龙灯把喜报，荣华富贵到……木匠上梁喝彩：一步走来二步行，三步走到华堂庭。别的古文都不表，当把正梁表明堂。正梁正梁，落在何处，住在何方，落在昆仑山，住在紫金堂……不同场景使用不同喝彩，在说唱与呼应中，一种沸腾的人间烟火跃然纸上。这些喝彩词的收集来之不易，余万林老人为此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他简陋的家中，薄薄几本手抄本“土溪局里民俗文化”是他执着大半生的心血结晶，也是当地传统文化的一种继承与发扬光大。

局里村将我们这行人的到来视作一个重大节日。年轻人从外地特意请假回来，帮忙着一起张罗，尽心出力都是份内之事。巧手主妇齐聚祠堂，淘米滤浆，洗切蒸煮，搓揉抓捏，煎炸烹煮。祠堂里摆开八仙桌，瓜果糕点早已一应俱全。健硕男人将石臼内外清洗，撸起袖子，高举木舂，糯米被捶打得死心塌地又甘心情愿。我特别钟意八仙桌上村民摆放的果篮，集白菜红萝卜柚子和鸡冠花于一体，没有城市果篮那么高贵典雅，却以质朴坦诚而接了满满地气。

我们的出现对局里大小村民而说言都是一件盛世喜事，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和颜悦色。村民捧着热水瓶，远远等在路边，一口醇香的热茶品出了他们的真情实意。小孩在狭窄路段靠墙而立，只为空出更多位置方便我们前行，并不与我们对视，一抹羞涩笑容在他们低垂的面容上隐隐显现。我们和局里父老乡亲们一起，度过了完整而美好的一天。从同一口锅里端出美食，在一张八仙桌上吃饭，在祠堂中谈笑风声，在村子的大路小道穿行，我们一起共度此时此刻，喜乐与美好愿景跟随袅袅檀香一起扩散延绵。

樟树的绿荫下，一场别开生面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初心课堂正在进行。一位老人锄禾田间，路过现场，他摘下斗笠，紧握锄头，高歌一曲，颤抖声音、超大音量表明了他内心的风起云涌。我们齐诵《可爱的中国》：“到那时，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风正劲，帆高悬，新时代的荣光沐浴着局里，迎着浩荡的时代东风，它必将开启属于自己的崭新征程。

同治版《铅山县志》记载：“百里三状元自此发脉。三十里至沽溪寨，初落宋状元刘辉。三十里至土溪，中落状元李瑾斯。三十里至柴家埠，末落状元费宏。”彭氏族谱中有土溪地名的相关记载：“右阳基图，地名土溪……”余氏族谱也出现过土溪这个地名：“土溪局延蔓于东湖水口北山西源……”。一切痕迹表明，局里很可能就是李状元的故里。

村里老人告诉我们，当年村子有很多“好东西”，都被嗅觉灵敏的商人察觉，网罗失踪，去向不明。村路中，几块上下马石的残损形踪依稀可辨，更多的显赫征像已灰飞烟灭，当年马嘶车行的往日繁华只能存在于想像之中，今天的欣欣向荣却是指日可待。如彭氏祠堂那一幅隐没的对联：“荣封唐代贤著商朝远溯人文毓秀，泒衍溪西支分华北长欣地脉钟灵”，局里终将再现一个新时代的繁荣昌盛，光芒必定重新耀照这一方水土的毓秀钟灵。

 

美篇摄影：祝永红

 

2019.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