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炉土语

风行水上

<h3><br></h3><h3>我终生崇拜陈炉,语言是其中重要原因。</h3><h3><br></h3><h3>原本不会写点文字的我,有一次被别人嘲笑,听你的声气,定是陈炉人,此地侯。此地侯是当地人对陈炉人的别称。从小生长在陈炉,便有了一口此地话的烙印。老家住在村东头,一年四季看一村大人齐整地往往来来,小娃不拾闲欠疯跑,从没想过这个村庄和别处有什么两样。直到念初中转学到外乡,工作到城市,才切实觉察到其中的区别。像我这般木讷的人,村里人叫暮气,不活泛,说不了来回话,看不来风向,瓜不呆呆,最适合当农民。村庄里大部分人都这样,所以村里农民一直很多。不当农民后,家里人常念叨啥时候回去,我答应这一半天得空回去。</h3><h3><br></h3><h3>人都爱听好听的,我也是见不得料斗子响,别人夸两句,不知天高地厚。在这浅薄的厚脸中,见天写些蒸不熟煮不烂的文字,给别人推送。</h3><h3><br></h3><h3><br></h3><h3>陈炉当地的话语语气偏硬,直来杠去,没有多少弯弯绕,也没有撕撕顽顽(当是丝丝蔓蔓或斯斯文文的转音)。口语非常丰富,表述形象生动,说起来攒劲。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便开始对原来习以为常的陈炉此地话多了些关注,拾遗捡漏收集,夹杂应用于日常文字表述,生生是多出来些韵味余味,味道倒是长了一匝。</h3><h3><br></h3><h3>描绘地方面积空间狭小,当地口语会有很多种表述:尻子大片地方,跟鸡窝一样,一把柴火也没地放,窄卡,就能搁张桌子,碎碎的。急快叫紧赶慢赶,两边叫两岸子,瘸子跛子叫拐子,挨错叫着活,不对茬意思是对不上,投症含义为对症,四处寻找叫搜寻,管不操心叫吃粮不管事,聪明对灵光,形容人或牲口瘦弱叫吊稍,揭人短处叫说人不是,这个不读四声,不明理事对应麻糜子,灰尘称灰纤,故意说专门,家俱不结实叫行xing货子家俱,不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叫日沟梁湾。</h3><h3><br></h3><h3>骂人,在国骂和生殖器崇拜之外,也有些值得玩味的词汇。说人不要脸,脸皮厚,自私。他会说,xx做事不顾场,不顾眉眼,不要嘴脸,不要屄脸,光顾自个,就知道自己的,光知道进不知道出,努脸鬼,甚至丧眼。讽刺傲气十足为酿,见不得如同不待见,看别人笑话叫踢人响尻子,巴结人叫溜尻子虫虫,不守规矩的跟牲口一样不踏犁沟,指错方向的口语表达是引到糜子地里去了,来回折腾别人叫摆糟,天大冷把人冻得咯簌簌,颤抖不止。</h3><h3><br></h3><h3>说孩子成长,下炕了,见风了,会走了,能跑了,敢跑了,起窝了,长大了,半桩小伙子了,跟桌子高了,够着锅台了,能放羊了,不一而足。说小孩漂亮叫揽亲,养育子女叫务劳了一群娃,种庄稼养牲口也说务劳庄稼,务劳羊牛。</h3><h3><br></h3><h3>斜顺都不行。斜顺指不管咋样。伏里天热,煮蒸熟了的东西经不起放置,早响的一盆红豆汤到了后晌,便死气了。蒸好的馒头也一样,过上两三天,潮毛,陈了,失去新鲜味。最耐活不过的是人,一般过不了冬,过了冬过不了春,过了春就大都能撑到下个冬到来来。</h3><h3><br></h3><h3>吵架不叫吵架,叫起高腔,打架不叫打架叫打锤,叫撕挖,人死了叫老了,埋人叫葬埋,红白喜事都说过事,理发不论老小均称剃头,说话声高且快叫干板,言过其实的形容词是虚虚撩撩,所有荆棘物称枣刺,有宁可上山挖枣刺也不趴桌写稿子的民谚。一百二十元是百二,锁门走人是收拾门户,邀人进屋叫回来,形容人性子急叫撵狼去呀,不讲究为胡拉海,吐天哇地形容极其狼狈,说笨叫暮气,仔细叫细发,能给虱子挽笼统极言细致程度,脑子不清楚叫二泥八搭,行动静轻叫悄声没气。</h3><h3><br></h3><h3>收拾人有专业称谓,叫圆圈,被人收拾挨训后,随耷耷的样子肿得跟二万似的,办事告一段落说是搁节,问人有钱没说手头紧不紧。不具备某种能力和条件是没有力负。坐姿不端卧姿不雅俗称倒厩卧巷,和牲口一个样。月婆子也叫媒人,办完了儿女婚事才叫清了人生手续。</h3><h3><br></h3><h3>逮现成有只看眼前注重利益的意思,吃现成是指不付出努力只享受成果。同样的字眼,意思差距也很远。宽也经常取代长。眼宽是指地势开阔,看得远,水宽则指水多。买东西便宜你两元钱,方言表达为让你两块钱。</h3><h3><br></h3><h3>差错两字经常分开说,比如差一点,当地人会说错一点,平音,描述这种差一点的危险状况叫细乎乎,形容它则用苍蝇的某个器官。丢弃的口语偏偏是遗,把人遗了把人弄丢了,书面语和口语交错使用,像差错这类词很多时候书面语多用前一个字,而口语多用后一个字。也有正话反说的,譬如,说等待时间长,他会说等得牙长的。埋葬的口语格式是打个颠倒,说成葬埋,也叫抬埋,忌顾的用意当有过于讲究的贬低,和顾忌完全不同。门窗常说成窗门,把窗门子关一下,这窗门拉不下来,特指窗户。拉肚子说成后跑,指常往后院厕所去,很含蓄。</h3><h3><br></h3><h3>某人坐卧不宁,焦急地转来转去,或是闲得无聊,来了一回又来一回,当地人会说硌拧过来硌拧过去,有些时候,这句话也指犹豫不决,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没有个正主意。大部分人不用操心,单怕他出叉子动乱子,平日做事窄棱子抱桥的,走个路也补补咧咧,没有精神,腰吊肋子稀。饭吃得不舒服,感觉咸咸渴渴。思维动作迟缓的意思为瓷笨。做顿常年吃不到的饭叫稀茬。</h3><h3><br></h3><h3>老父亲身体不好,去窑背上拨了几天草,腰就疼,就这事天天向母亲唠叨,摆亏欠。拌了一辈子嘴,他们干啥都抬杠。多亏现在耳朵都有些背,听不清别人说的剧套,少了许多叙家常时的相互要点点子。</h3><h3><br></h3><h3>说了这么一河滩,这些只是一个区域语言的冰山一角,而且这些语言在实际运用中因语境不同声调起伏和普通话有众多不一,地方味更浓,意味更深厚丰富,仔细品听,完全属陈炉一带独有。离开家乡多年,在外听旁人话语,一句便能断夺乡音,但要真正用起来反倒忘了许多。今起早了睡不着,随意写了几笔,抛砖引玉,有兴致的熟人朋友尽可以在文后留言,说句话,把你还能知道的此地语贡献一下,我便收藏。</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