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兄妹(二)

大不点

<p><br></p><p>  老妈生病了,红细胞增生,一天一付中药和一些西药丸子,每周一必须早早去医院(只有矿务局职工医院才有设备)化验血项指标,关注血项变化,由于中国医学科学院分院附属医院从简阳迁回了天津,老妈把每次的化验报告结果,用笔记本依次记录下来放在专门的抽屉,定期用书信形式和她的主任医生联系,在医生的指导下,调整用药量。每天除了去办公室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基本呆家里静养,为调整焦虑、烦躁的心绪,笨拙地拿起了绣花针,在绣花绷框上一针一线慢慢穿插,绣在我和老四衣服上的梅花虽看似桃花,小草更像一爪松针叶,但我特喜欢,也惹得同学们很是羡慕。老妈还用楠竹自己削做毛衣针,编织的毛衣虽长针短线松紧不一、高低不平,但穿在老大、老三身上却很有型。请的余婆婆辞退回家养老了,我成了大姐大,周末,除手洗很多衣服外(洗衣机是奢侈品,还没有流行到小县小镇),每天熬中药的事也非我莫属。熬药前,需把蜈蚣、僵蚕等经水泡胀后吓人的多脚虫子以及蚂蟥(水蛭)放砂药罐底部,青黛(一种中药粉末)用小方布单独包扎好,然后,才把乱七八糟的草药盖上面,冷水浸泡半小时,大火熬至快沸腾时,盖上蜂窝煤炉的闭火盖,小火熬半小时之后,倒出汤药,再充水熬第二次、第三次,三次合并一起,大约有两三斤。溽热酷暑天,熬药时,戴着口罩也遮挡不住黑黄黑黄的汤药散发出浓浓刺鼻的药臭味。有次同学来耍,谈笑兴致上,忘了熬的药,直到糊味传来,我们慌了手脚,冲进厨房,她木讷地杵着,瞪大眼睛看着我唏嘘(一副药挺贵的),我娴熟地把大葱白(家里随时都有备用)切成几段插药罐里(完全没有想过对汤药会不会起坏的作用),拿个饭碗倒扣药罐上,捂一小会儿,待葱白焉了,拔出,用手使劲往自己鼻子上扇缭绕在药罐上的烟雾,闭眼提气深呼吸…… 确定糊味基本嗅闻不岀了,全身心放松开来,美美地扬起嘴角(余婆婆把饭做糊了,看她就是这样处理糊味的),然后,再往药灌里注水,重新放炉上熬制,只要糊味不是很大,老妈轻易不会发现,她是捏着鼻子喝药的。</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老大高中毕业补习了一年,最后,读省技工驾校,学汽车驾驶。随母亲单位分房调整,我们第一次搬进三楼一底的新建楼房,底层临街是门面,我们住一楼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是独立的,通过一个走廊与客厅连成一体,走廊下一步台阶,是三十多平米宽的露天院坝(地势决定只有一楼的四套房子才有),沿邻居两米多高的隔墙面,老爸用砖和水泥自制了个洗衣台和鱼池与盆栽的一些花草,整齐形成一排。蜂窝煤也换成了烧煤气。居住环境的大大改变,可一点也没有改变我乱糟糟的心情,繁重的家务,中考考得一塌糊涂,一泻千里一落万丈,虽高中分在快班(快慢班各两个),刚开学两天就不想去读书,老爸老妈扭不过执拗的我,在我答应必须听话且认真学习的前提下,老妈送我到离镇约十七公里的县城中学,开始记事以来第一次独立生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县城唯一所中学坐落在一条独街走到底的城南末端,街尾右拐自阶而下,离河滩八、九十米界外,被清澈见底的洛浦河,从右侧半环抱着,与县磷肥厂隔河相望,除了新建的四楼一底教学大楼在中央矗立突显以外,整个校园掩映在一遍栾树林里。时值九月,栾树梢正开着一串串的花,深红出浅黄,红黄尽染,绿叶簇拥相互辉映摇曳,应着河风,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经过收发室、医务室、单身教师宿舍等混杂一排的灰瓦房,从“凸”字形的教学大楼中堂穿岀,四个篮球场并排着的大操场,呈现在三十步左右的石梯下,操场的正前方,缤纷的栾树和婀娜的垂柳沿河岩乱石夹缝中生长着,蜿蜒曲折纵横交织,看似一堵挡球的墙,但,不知有多少篮球“越墙”而过,顺湍急的河水欢腾而去。操场左侧是食堂,青砖灰瓦,三间教室宽大,沿小碎石铺的“机耕道”,一个大弯绕到食堂背面,两棵水桶大小的黄角树之间,大软脚坡由下而上,直抵街面左拐的窜夹壁房是男生寝室。 </p><p class="ql-block"> 放飞的我,兜里揣着十五元钱(每月的生活费)和二十斤粮票(计划经济下,每月买饭票的必须品),拧着行礼箱,背着铺盖卷,跟着生活老师走在操场右侧一楼一底木结构的楼上,踩着木板发出嘎吱嘎吱声响的节奏,穿过两间用教室改的女生寝室通走廊,在尽头的第三间推门进去,整个木板地上,四个地铺为一个方阵,中间一条不到两米宽的通道,把七个“田字格”的地铺一分为二靠墙排列着,地铺草席下铺着一层薄薄的草帘子,席子上叠放着铺盖卷、衣物,每个枕头上方,基本都放着一个高低不一、大小不等、材质不同(木的、塑料的、仿皮革的)的箱子,箱子上堆放着书本、镜子、饭盒…… 两个箱子之间放着五颜六色的保温水瓶(有的外壳是塑料的,有的铁皮,还有竹编的),对应“田字格”空中,五花八门的绳子栓在两端对称着的玻璃残缺不齐的窗框上,长长短短五彩斑斓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晾挂在上面,随同学们的移动,也随之轻舞摇摆。生活老师指着进门斜对面窗边下,用砖头围了个长方形正三缺那块“田”,笑着对我说:同学,你就住这儿。</p><p class="ql-block"> 白得发冷的圆月,透过玻璃残缺的窗户正好照着紧裹被子、卷缩睡在草席上的我,一周下来,还没习惯透过栾树的围墙外,洛浦河上昼夜哗哗响个不停的瀑布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着豌豆公主的软床,一会儿又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那根火柴…… 祈盼着:明天就有人来叫我搬寝室。</p><p class="ql-block"> 老妈托人在街尾正淌学校操场,依坡而建的附城公社,找了间窜夹壁房(我们搬家前住的那种),给我腾的这间,有二十平方左右,与公共厕所一墙之隔。打开原生态木板门上的挂锁,随嘎吱一声推门,光亮从镶嵌在小青瓦中的四、五张玻璃瓦上射进来,虽四面徒壁,没窗户,但,整个房间还是亮堂,除天气变化,三合土夯实的地面返潮,空气中裹挟着隔壁厕所固有的味道,在空旷的房梁上方游动,也不算特别沉闷和压抑。全部家当都原生态木制的,由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简易的四方桌和两根四条腿的长凳组成,后来,老爸又给添置了个煤油炉,放屋角边,说是晚上自己可以加餐煮东西吃。左邻右舍住着十几个老妈工作上的熟人,他们早岀晚归,除了偶尔礼堂开大会外,整个公社很是静谧。</p><p class="ql-block"> 安定下来的我,打开书本埋头看书的时候,一学期已过半了。最喜欢的语文,字、词、句,意境的归纳我还没做;隔天跟着大功率录放机(唯一的一部训练口语的工具)晨读的“哑巴”英语(发音只有自己明白词义),能信手写出的单词远远达不到应掌握的词汇量,课文更是没有一篇能完整背诵的;数学指数函数也没掌握,做习题的时候,需反复看例题和定义;照本宣科的历史,我总要把年代记混,世界发生的革命和中国发生的事件经常颠倒时差,中国历史的发展与世界各国变迁的年代顺序表,在脑瓜里乱麻一团;只有直接感观的地理稍好点,老师常常手执教鞭,时不时拍打教桌,“惊堂醒木”提醒着大家,致使地图基本装进了脑袋,地形地貌的成因,气候环境,经济作物大致有清晰的脉络,但,物理、化学完全“坐飞机”了,如同小猪对着大南瓜----无从下口,不知该怎样去学。天复一天,为完成作业而作业,被老师的进度拖得皮蔫嘴歪,打开书本,感觉啥都知道,书本一关,懵的,完全没有掌握基本要领和核心,看在我可怜的勤奋劲上,老师跟着也是着急,说:基础差了,学得不扎实。两年的高中学制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可没有科学把握融会贯通的技巧,闷学苦啃,就算整天看着我抱着书本,早六点,晚零时,也夯实不了我的差基础呀,更何况,教室外,篮球场上喧嚣的气氛,带球斡旋急转,双脚离地轻轻弹起,一个优雅的“孔雀点头”,高高的抛物线把蓝球妥妥的飘入蓝圈;高低杠上,上下翻飞,如金丝猴般矫健的身姿;跳马前(俗称山羊),助跑踏板,轻飞如燕凌空而起,双手触马“蜻蜓点水”状,纵身一跃,瞬即稳稳舒展落地,……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刺激着我全身鲜活的细胞。食堂打饭窗口,排着长队,不锈钢小勺轻敲着瓷碗,轮到我时,盛菜瓷盆里的回锅肉已见底的尴尬;漂水岩上,围成一圈,有模有样包抄手,趴地上生柴火的野炊;第一届县中学生冬运会前,绕全城五公里的晨跑,双手反背拾级而跳的集训;还有那场十几年难遇的大雪,一夜间,整个县城银妆素裹,皑皑白雪的棺材岩山岗上,我们的不期而遇,堆雪人,打雪仗,嬉戏追逐,笑声,歌声,跟着雪花狂舞高呼,整个山头如开锅的饺子沸腾了,晶莹剔透的雪花融入我们瑰丽的生活,编织着青春的梦。天性贪玩也好,生性天资不足也罢,我终归又迂回到原点,遵守对父母的承诺:听话,认真学习。</p><p class="ql-block"> 读书期间,爱恋是绝不容许的。在学校,我们座位排序,按两女生或两男生坐一桌,岔开分布,男生和女生之间基本不说话,更谈不上沟通交流,偶尔一句问答,弄得一脸跟关公似的通红,看到我们 “男女界限”划分得如此这般,不知道老师和家长们心里有多窃喜,可,表面现象之下的暗流涌动,承载着我们无法安放的青春,放学或上学路上,结伴而行边走边说笑的女生,或前或后,三三两两争议的男生,或左或右,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偶尔她(他)一个微微侧身,一汪清泓的眼,瞄瞄身后或左右的那个他(她),速速低头,急急加快脚步以掩饰羞涩的回眸;清纯一瞥暗生辉,他(她)或单手抬腕扶额,顺着发髻往后拨捋发丝,以舒缓内心的慌张。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暗恋着谁...... 老师“不点名”的全班通报“发生事件”的扼杀方式,让我们不得不敬畏。青梅竹马的她和他是邻居,家长常比对说事:某某某回家就看书,你在这门口走来走去瞎晃悠啥?父母哪里知道:双手插裤兜的他,在她家门徘徊度步,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里看,期盼那扇关着的门突然打开,她缓缓走出,貌似的“偶遇”,只为和她说两句“某本书借我一看;作业做到哪了;那道题怎样怎样……”的话,而欣喜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满满的言不由衷和眷念,旋即又不得不折身离开,带着青涩的矜持,揣着怦然的心跳,就这样悄然发生,又自然中消失,一切都归于了看似的宁静,那张捅不破的隔纸,那道越不过的界山,无形横亘在那,镌刻着我们成长的年华。</p><p class="ql-block"> 七月中旬高考在即,但,提前两月,我们得穿越一次古代科举考试模型的淘汰----高考预选,它比高考还让人揪心和沮丧,如没上预选线,十年傻读了(小五初三高二),最后,连高考卷子长啥样都不知道,提前闲置在家,有的等待参军;有的准备参加县人才储备招干考试(县级组织社会统筹考试后,用人单位再进行筛选),有的直接应聘乡村代课教师,还有的撑了个“簸簸”----自己当起了老板。预选上了的,喜形于色也难以言表,挺着胸,昂着头,走路都带着一阵风,好像已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而我侧陷入了一片迷茫、昏天黑地的复习境地,定义反复看了又看,各省各国地形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每朝每代的起义总结归纳成几大要素,习题做了一茬又一茬,可总觉得没有一丁点儿温故知新的提高和触动,心里空唠唠的没底,像坐过山车一样惶恐,有时晚上做梦都被考试“考死”惊醒。最后,我们这届毕业生以“悲壮”结束了高考(几年后才知,我们巧遇地级市以上的高中二改三学制毕业生与我们一起统考),两个文科班,七、八十人,我们班就两男生走出了县城,一个南充师范大学,一个泸州财贸校,另一班两个考走宜宾师专。两理科班百十来人,仅一人考上南京航空重本大学(只分重本、大学、大专),大专线以上考走的也只寥寥五、六个男生,文、理科女生几乎全军覆灭(理科班有两才女上了专科线没走,文科班考走一个专科),名落孙山的我,拿出提桶水都跌跌撞撞的力气,艰难地收拾起大包小捆的书本和满满的失意,拔寨起程,搬师回巢。</p><p class="ql-block"> 抱着课本死啃、嚼味如蜡的我,回到家里,没日没夜地沉浸在中外著名的小说堆里,徜徉在妙趣横生的字里行间,置身于妙慢梦幻的世界,憧憬着,期盼着,爱神的署光从天边破云而岀,照亮睡眼惺忪的我,然,昕阳遮蒙了眼,难以正视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剖析自已,更没有底气开口对父母诉说,所思所想,习惯性地一股脑门往日记里倾倒,困惑、彷徨在自己的维度里…… 又是一年开校时,是重返县城补习读高三,还是就矿务局局高中补习?犹豫不定的我焦虑、纠结,最后,在父母善诱下,站在副食商品的柜台前拨响了三下五除二的算盘,加入了上班族行列。</p><p class="ql-block"> 早八晚六是一天固定的工作时间,一柜三人一组,中午两小时轮换吃饭,一周倒班轮休一天。我们组的两个姐姐对我是完全认真、负责、耐心仔细、照顾有佳,按商品种类、价签,畅销顺序,堆码、成列,逐一逐个全过程地演试,每天进店后,固定模式地从打扫店面开始,擦柜台,抹货柜,边做卫生边扫视货架,按老带新“货卖堆山”的经验,补充、陈列商品,并对商品库存不定期进行清点、登记、补充,不定时看看有无新添货源通知记录(有新货源时业务部门挨店通知),然后,坐等顾客进店买东西:递一包烟,收几毛钱,卖一袋奶粉,找补零,打一提酒,一斤满瓶,没有脑筋可动的,只要数数清楚就行,周而复始,被动、机械式的称称、数数、白酒加浆…… 直到专门卖烟的新单位成立,做了真正拨算盘珠子的“账房先生”,和商品营销结下了不解之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年,老三初中毕业,也考去了老大读书的技工校,学汽车修理。已在单位开车的老大,月工资一月抵我三月,成了我们家的弄潮儿,一件蓝白相间、圆领T恤海航衫短袖,内扎,大热天的,一条长长的大喇叭牛仔裤,把鞋跟有三公分左右高且订着马蹄钉的“甩尖子”黑皮鞋,遮盖得只露出点鞋尖,走起路来,老远就听到踢踏踢踏的声音,把本来就瘦高瘦高的他又垫高了一截。老大很喜欢他的牛仔裤,第一条被老妈 “五马分尸”,撕来做了布壳(用米汤刷浆平铺晾干,做鞋垫的雏形用),他锲而不舍地又买,胜利者的喜悦充满了他青春洋溢的脸,要不是碍于父母对我俩姐妹不准穿奇装异服的严苛(他们认为牛仔服不是正规的服装),我还真想接受老大给我也来一条的美意。 </p><p class="ql-block"> 老大做着他醉心的工作,热心的左邻右舍、关爱的三姑六婆,陆续上门提亲,虽媒妁之言,完全的自由爱恋,但父母“把脉”的第一关必须先过,否则,障碍重重,全家人的眼睛时时盯着监控着你,整个家里的空气陷入阴霾的气氛中,美妙的遐思迩想变得稀里哗啦、悲悲戚戚、泪流洗面状的凄苦不堪言,如果期间再闹点别扭,出点幺蛾子,那更是“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的活样板。老大这方面很听父母的话,每次客人来家见面之前,在征得老大的首肯之后,我们象迎接国家元首一样搞得特隆重,爬梯上凳,翻箱倒柜在家进行一场大革命----撸起袖子大扫除,擦窗抹家具,拖地洗锅瓢,归类叠整衣物,从厨房到客厅,从生活阳台到卧室一一布置、陈列,整个屋子收拾得明窗亮镜,干净整洁。老大呢,只负责买我们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和一些瓜果回来,明是待客,实是对我们辛勤劳动的犒赏,客人走后,明明知道我们说活算不了数,老大还是习惯性地会问:怎样?似乎是在对他的“判断”通过大家的“认可”而进行验证,我们逗趣地说:告诉你后再给我们买奶糖回来?最后“怎样”,起决定性的关键还是老大说了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只要沟通交流说得到一个点上,实心实意对自己好,就可以嫁娶。以致后来,有胆有识的张同学自己来我家“提亲”时,直接坦然面对我老妈说:我了解她,我会一辈子对她好。</p><p class="ql-block"> 二十二岁那年,没有漂亮的婚纱,没有浪漫的婚礼,带着父母双亲深深祝福和嘱托,带着兄弟姊妹深切叮咛和祝愿,我把自己嫁了岀去。 </p><p class="ql-block"> 2019年9月17日完稿</p> <h3> 县城全貌</h3> <h3> 第一届县中学生冬运会</h3> <h3> 漂水岩野炊</h3> <h3> 棺材岩山上的那一场雪</h3> <h3> 刚工作时一起临柜的搭档</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