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中的老上海

Jane Hua

<p class="ql-block">有一种记忆,虽然久远似乎早已被遺忘,但在某一突來的因緣际会下,有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童年的往事印象一鼓腦鲜蹦亂跳的浮现脑海,不能自已。</p><p class="ql-block">前兩天看了范生福先生筆下的「老上海风情画」,一瞬間,回忆起童年生活中再清淅熟悉不過,但又离的久远變成甜蜜回憶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看到這幅卖長锭的画,耳边就響起“长锭要𠯫长锭....卖长锭噢...”有着浓重浦东口音的叫卖声。记忆中这叫卖声总是出现在寒冷萧瑟的秋冬时节。秋冬日短,天黒晚饭前,石厍門的大黑門就关上了,但还沒有上长长的木栓。那时候沒有电视电脑电子游戏,黃昏時分,貧窮些人家的小孩8-9岁就要幫忙家里汰菜焼航灶做夜饭,都回家了。我們深严的石厍門里有姆奶,佣人相帮,沒有小孩子什麼事。夜饭前寻不到小朋友白相,在东荡西荡的百旡聊賴中,听到“长锭要𠯫.....”的叫卖声,立即兴𡘊起来,一定乘机偷偷將沉重的大黑门推开一条缝,将头探出去看看稀奇。因为这样的浦东乡下女人穿衣讲话都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在旡聊中就给了我新鲜的刺激。她们就如画中人一样,穿青花老布大襟襖,头上同样扎一块青花布盖头,腰间扎块桌裙,长长的竹杆上挑着一串串锡泊,闪闪发亮。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啥烧给死人的锡泊叫长锭?随着她忽高忽低,颤颤悠悠,渐行渐远的叫卖声,天色也更暗淡了。无聊又无耐!没啥好看了,只得怏怏地将大门合上,踢踏着脚后跟,荡回客堂间等吃夜饭。</p><p class="ql-block">长大后回忆起这些,又常常会结合上以后看的电影《革命家庭》其中的场景。寒风凛冽的冬日黄昏,街头行人稀疏,弄堂里的每扇石厍门都紧紧关闭,警车长鸣来搜捕地下电台。这个意境和氛围紧紧结合了《卖长锭》相同的印象並形成一幅有声有影的图画,停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永远抹不去。</p> <p class="ql-block">春夏之际,一切都鲜活起来。从清晨小菜场的鼎沸声到街面弄口的大饼摊点心店,都充满着市井温热的生活气息。小菜场在九十点钟散市后,总有拎着籃頭的阿婆从小菜场里过来,向被称为少奶奶的年轻姆妈兜售栀子花白兰花。她的竹篮里总是散发出迷人的清香,一双一对的白色鈡铃型白兰花被细白的钢丝穿着,诱人的等着妇人们。不会辜负卖花阿婆的殷勤,姆妈每回必买,将花别在衣服上,可以香上好几天。有时我们的大姆奶(爸爸的伯毋)也会差疏头娘姨下楼买上几串,楼上楼下就飘着这熟悉的香味,让人心情愉悦。那时候,生活简单,人也容易开心。</p> <p class="ql-block">记得每年春天或是秋天,家里的大人就会带上孩子们走亲眷。五六十年代,已经没有黄包车了,由三轮车代替。那时没有小骄车,出门叫上三轮车就算很上档次了。出发前,一定会真正体现上海人出客的讲究。小人都穿上新衣裳新鞋子,姆妈还会给我们扎上蝴蝶结塗上嘴唇膏。大姆奶会穿上她压在箱底的哔叽衣裤配上同色的小口鞋子。覅小看是中式的,精工制作的手艺,上等的好料作,一样气质非凡十分高大上。年輕貌美的姆妈就更不用說了,時髦又漂亮。然后雇上几辆三轮车,浩浩荡荡向曹家渡的姑婆家出发,特隆重!实际上从阿拉屋裡的康定路到曹家渡实在是不远的。鱼贯的数辆三轮车到达姑婆家的弄堂里,着实惊动了不少邻居来看闹猛。三轮车里的老少女眷们带着忴持,优雅的下了车,也给来迎客的姑婆面子生光,扎足台型。</p><p class="ql-block">三轮车就在那个年代里顶替着小骄车的光鲜和骄傲存活了很多年。</p> <p class="ql-block">文革前,其实一直保留着解放前的街景和商业模式,没有太大的攺变。我们家临近的几条街,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商业街,但市井百姓生活需要的商业服务,在街前弄里就能满足了。家里的灶头,煤球炉来不及烧开水,随时就可以到老虎灶冲几个热水瓶开水回来。老虎灶除了供应开水到半夜三更,十分便民,同时还兼营茶馆店。一帮老头子,定时会聚在老虎灶的几张八仙桌上,谈天说地。茶水不愁,全天有续。所以,小小老虎灶茶馆店,总是烟雾燎绕,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好不热闹!</p> <p class="ql-block">我们石厍门后弄堂口的阿三拉爷(父亲),就跟这画里卖西瓜的大爷长的一个样。赤着膞,高大,彯捍。知了哇哇哇叫的炎热夏天,他就会手执一柄长长的大刀,在黄鱼车搭起的木板上卖西瓜。亮亮的大刀利索地挥舞着,刀落瓜开,鲜红的瓜瓤吸引着路人,围观的买瓜的,团团围住了他的黄魚车。我们的爷爷在周围邻里声望很高,在阿三拉爷摊头前买西瓜,总是看到他对大大说话时的恭敬和客气。那时候,邻里关系还是很和睦,这样的关系,在文革时就全被破坏了。</p> <p class="ql-block">前门弄堂里,还有一位箍筒匠。有了他,周围邻里真是方便很多。每到夏天来临,每家每户都要将洗澡用的大木盆拿出来泡水。因为过了半年后木板收缩,木盆出现缝隙,用水泡,漲开后就不漏水了。但很多时候缝隙太大就要找这位箍筒师傅来补漏了。这个时辰,他就会很忙。也真是奇怪,这种微小收入的手工生意竟也能养活一家老小。那时候没听说过什么通货膨胀,物价稳定,虽然大家都不富裕,但上海人家通常几只小菜的家常便饭还是有保障的。</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除了住在弄堂里的手工业者外,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上門服務的也很多。像补碗的,䃼雨傘修牙刷的,彈棉花胎,修綜棚,春天閹雄雞的,裁縫師傅上门做衣裳的,甚至乡下木匠出來幫忙打傢俱的都有。准备好木料,讲清爽式样,提供一日三餐伙食,他就在你眼皮底下完成一套你喜歡的傢俱。林林總總的這些服務真是既方便又省錢,是很受小老百姓歡迎的。</p><p class="ql-block">我們家門口的康定路,从㤗兴路到歌墎路(江宁路)這一段,雖然沒有什麼大商店,但是各式各樣的商店都有。從㤗兴路口的布店排起,對过是市立兒童醫院,然后是水果店,泰康南货店,对过是米店,雜貨店,這面還有花鳥店,拖畚碎布店,大饼攤頭,方振華煙紙店,熱水瓶店,餛飩湯团店,对面小飯店(每天有冷盆菜供應),回过來是腳踏車修理鋪,洗衣烫衣店,小人看連环画店,隔壁弄堂是地段醫院,通三食堂。回到康定路上有紹坊酱油店,慧民百货店,馬路对面有饼干店,藥房,轉彎角有歌墎路西式食品店。对面转角有糖炒粟子店,旁邊还有兩家早點堂吃店。过了江宁路还有紙張筆硏店......各式各樣,包羅萬象,实实在在為康定路附近的多少條弄堂里的市民們默默服務着。</p><p class="ql-block">噢,還忘了一個特別的店。在兒童醫院對面19路电車站附近,原來還有一家擦皮鞋店。它一本正經的有個玻璃櫥窗店面,里面呈例着擦得呈呈亮的旧皮鞋。老板是那種很講究的老上海,穿著挺括的襯衫和背帶皮帶,打着领帶,一幅老紳士派头。这也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独有的一種服務了。小辰光,有好多次幫姆妈去送和取要擦的皮鞋。想想也真适意,也真有連皮鞋也不擦的上海少奶奶!後來這家店好像在文革前就消失了。</p><p class="ql-block">順便一提,我們住的康定路还真住过名人。李鴻章的物业就在87號,他的曾外孫女張愛玲在那裡住過很多年。這事直到近年看到文章才知道。</p> <p class="ql-block">小辰光真是很開心。从来沒有正儿八經的玩具,但是童年的樂趣一点也不少。女小人白相造房子,貫結子,跳橡皮筋,挑繃繃.....;男小人白相打弹子,滾鋼圈,斗蟋蟀,刮香煙牌子,斗雞.....。白相的道具相当簡陋,但并不影響玩的興趣和熱情。我是每天皮的乐不思蜀,不想回家。有辰光,女小人白相的內容不能滿足了,就去參加男小人的斗鸡,还曾把和我同桌白胖胖的男生斗倒在地,哇哇大哭😭。現在想想真是特別好玩。</p> <p class="ql-block">时光飞逝,離開石厍门的生活已經几十年。自从十七岁離家后,除每年短暫的探亲外,我一直也沒有回沪定居,直至出国又有三十年。對老家上海的印象和回憶,多數都停留在十七岁之前了,最美好最開心的歲月又都是停留在了童年。</p><p class="ql-block">老上海遺留下來的種種特色和印象都充滿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童年記憶的斑斕光影里,折射出許多珍貴的殘存的民國风范和人物遺像,雖然平淡淺薄却弥足珍貴。</p><p class="ql-block">記得八十年代末出國前,那時城市改革剛剛開始,曾經和爸爸有过关于老房子的對話。我說國家如有拆迁,這老旧的房子真不值得婉惜,尽早搬出去。爸爸表现的有点气憤,說這石厍門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為什麼要嫌弃它!我當時感覺还很不屑。如今,我才能真正体会爸爸的心情。它不仅保存了我們曾經共度的歲月,它還承載著歷史和文化,一种独特的老上海的風格風情和品味。</p><p class="ql-block">我庆幸自己生在上海的石厍门里,庆幸有一个幸福的童年,這种幸福將永遠伴隨着我。我更会特別珍惜童年留給我美好的老上海記憶,因為它已變得特別稀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