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吾父

一梦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九月,一个刚刚走出闭塞乡村的农家孩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县城的最高学府——三台师范学校。那天,一场绵绵的秋雨刚过,校园的操场上还有一洼洼积水,反射着九月明媚的阳光。  </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我在父亲的陪伴下走向了操场正前方的办公楼,那是一幢两层旧式小楼,楼前的正中是一个旗台,走进旗台旁边新生报到的办公室,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师,他大约三十多岁,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清瘦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见我们走进来,明亮的眼睛习惯性地连眨了一下,咧嘴微微一笑,露出格外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就是我的老师——吴老师。淡淡的笑容消除了农家孩子的羞涩和胆怯,一路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p><p><br></p> <p> &nbsp;&nbsp;&nbsp;&nbsp;走进八十年代这所中等学校,遇到了终身难忘的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老师。学校的向校长亲自给我们班授课,他把枯燥无味的政治课讲得生动活泼,我们常常听得热血沸腾。学校的谭主任给我们上语文,他大概是北方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浑厚悦耳,讲课的时候激情四射。音乐刘老师用白得像葱的手指教我们弹琴,她性格急躁而又认真,带领我们这群音盲学生跌跌撞撞地走进音乐的世界……一堂堂课下来,他们像皎洁的明月,在我们心中冉冉升起。</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数学课开始了,吴老师走进教室,他站上讲台,扫视了全班一眼,然后开始讲课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温温和和,像潺潺流动的小溪。数学课逻辑思维特别强,吴老师一句一句,由浅入深,像剥茧一样层层深入,点点渗透。一边讲解,一边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板书。他不仅推理讲解环环相扣,板书更是一丝不苟,像水田里的秧苗,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堂课下来,黑板上工整的板书,就是一副严谨的黑白画。</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吴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为了促进我们的成长,他别有创意地把我们班上的同学分了唱歌、舞蹈、绘画、文学等小组,每隔一段时间,班上就要组织文艺演出,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参加文艺节目表演。吴老师虽然是数学老师,却是一个文艺青年,唱歌、拉二胡、吹笛子都有一手。表演开始了,吴老师上场了,这次他表演的是二胡独奏《赛马》。他右手拉弓向上一扬,乐曲声响起来,他的身子随着旋律轻轻晃动,眼睛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听到悠扬激烈的乐曲声,我们仿佛看到辽阔的草原上,白云在飘荡,百灵鸟在飞翔,一群蒙古汉子骑在马上吆喝着,风驰电掣般向远方飞奔……突然,吴老师潇洒地把弓一收,声音戛然而止,我们都兴奋地鼓掌,手掌都拍红了。</p> <p>  我们的学生时代,学校的活动常常是轰轰烈烈,学校里演出不断。 每年的一二、九临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热闹非凡,班班都在排练节目。这个时候,吴老师总是亲自参与策划我们的节目。那年我们准备了合唱《情深意长》,班上的同学全部参加,男女声分部合唱,我负责其中的领唱部分。训练的时候,吴老师亲自弹琴教唱,一句一句校正我们的音准和表情。他既担任司琴,又担任指挥,还负责教歌……忙碌得恨不得有一双翅膀可以飞起来。无论再忙碌,他总是轻轻柔柔,温温和和的,像习习的微风。当我们终于唱得行云流水的时候,吴老会情不自禁地跟唱起来,脸上还会露出不易察觉地微笑。</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那一年,我们班上还准备了歌舞剧《洗衣舞》,吴老师特地把在文工团工作的亲戚舞蹈老师王老师请过来帮我们排练,王老师只有下班以后才有时间过来。晚自习时候,我们来到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因为只有那里才有灯光。王老师站在我们前面,扬起长长的脖颈,像出尘的仙女。她一招一式地教我们,吴老师也站在旁边认真地学习。突击了两三个晚上,王老师有事就没有来了,其余的时间就是吴老师在旁边带领我们练习。他虽然不会跳舞,但是他会说舞。我们一没有跳对,他一眼就看出来,直到我们找到了感觉,他才露出满意的微笑。</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演出正式开始了,在人们兴奋的眼神中,我们走上了舞台。“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哎……哎……红军是咱们的亲兄弟,长征不怕路途远……”我轻起红唇,高亢深情的歌声飞了出来,礼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歌声穿过礼堂,飞向洒满月光的窗外。“索玛花儿一朵朵,红军从咱家乡过。红军走的是革命的路,革命的花儿开在咱心窝……”男女声合唱接了上来,浑厚缓慢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眼睛都看着前方,眼神虚无缥缈,仿佛在望着红军远行的方向。优美的歌声,仿佛一声声呼唤,呼唤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观众沉浸在忧伤的歌声中,直到我们退场,观众席里才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过了一会儿,我们的歌舞表演《洗衣舞》又上场了。“哎……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哎,呀啦嗦,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哎,呀啦嗦。是亲人解放军哎,是救星共产党哎……”歌声响起来,我们八个扮演去河边背水的藏族姑娘甩着长袖,跳着锅庄,载歌载舞地出场了。一会儿,吴克峰扮演的解放军炊事员端着盆子,踩着踢踏步英姿飒爽地走来了……这个歌舞剧有情节,有对话,有舞蹈,顿时惊呆了大家的眼睛,我们班成了那天汇演的主角,在学校里风光无限。他们用敬佩的眼光看着我们的时候,没有想到在我们的背后,站着山一样高大的老师——我们的吴老师。</p> <p>  毕业以后,我被分到了县城小学,因为年轻不懂事,很少去行师生之礼。当我弟弟参加高考失败复读无望的时候,我想起了调到三台中学的吴老师。我怯生生地走进吴老师居住的院落,院子里树木藤蔓井然有序,绿叶婆娑,十分幽静。老师门前的无花果成熟了,紫红紫红的。老师的女儿小敏正在树下摘无花果,看到我到来,清澈的眼睛漾起甜甜的笑意,像天边的新月。当我惴惴不安地说明来意时,吴老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望着镜片后面老师明亮的眼睛,温和的神情,我深深地感到愧疚。师生一场,从来没有报答过老师,却又来利用老师的威信解决自己的问题。</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九十年代中期,才华出众的吴老师又到成都去工作了,从此就很难见到老师的面了。时间又走过了多少年,身体上长年累月的疾病,生活中不堪重负的压力,使我无法面对自己的人生。暑假又到了,同学聚会又要开始了。正在我踌躇去不去的时候,聚会的头天黄昏,我外出归来,走进一个饭店吃晚饭。我面向大街的一个玻璃橱窗坐着,正准备吃饭的时候,我收到同学发来的微信。微信发来三张照片,一张我们当年读书的座次表,一张我当年文章的原稿,一张吴老师低头找资料的照片。看到我那篇被保存完好的三十多年前的文章,看到吴老师消瘦衰老的模样,像看到自己久未谋面的父亲,多年的委屈好像找到一个通道,汹涌的眼泪冲破了关闭的闸门,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流成了两条“小溪”……</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我来到了聚会地点,远远地望见了吴老师,他穿着蓝白条纹体恤,头上是斑斑白发,脸上是条条皱纹。老师没有敌过岁月,他已经老成一幅旧风景。我激动地走上前去,拥抱着吴老师。我拥抱的不仅是我的老师,拥抱的还有青春的记忆,拥抱的还有走远的时光,拥抱还有绵绵的思念。吴老师拍拍我的肩膀,慈爱地说:“谢谢你,当年为我挣了那么多奖!”老师说话还是那么温温和和,眼睛还是那么熟悉地连眨一下,那熟悉的模样像一部经典的老电影。“老师,我愧对你的教育。”想起这么多年虚度的光阴,想起这么多年走过的坎坎坷坷,我的喉头发紧,眼睛湿润了。</p> <p>  吴老师,我的老师,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直以来都是人们追求的梦想,人生一直如初见是穿越时间尘埃留下的美好。总是忘不了那年九月,我们初见的时候,绵绵的秋雨刚过,九月的阳光洒满操场,几处水洼亮闪闪一片,好像光与影的呓语。看到羞涩腼腆的我走进来,你微微笑了,明净的脸上好像栖着一片阳光。那束光,沉浮在我的心底,整整三十七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