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哥们老良</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人一辈子省吃减用,别的不说,光说这剃头,一生只去过一个好地方,就是在结婚的时候去了一趟上海迁京的四联理发店,其余几十年都是在街边小店里胡乱理几下。</p><p class="ql-block"> 每次剃头的时候就想起了老良。老良是上海知青,一九七零年去的农场。打一九七一年起,差不多都是他给我剃的头。当然,我肯定也在分场理发店或其它什么地方剃过头,但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几乎都忘了,唯独老良给我剃头,印象极其深刻,挥之不去。老良给我剃头特别照顾,有时有两三人同时找他剃头,他总是说,让小四眼先来。其实“小四眼”这外号我不喜欢,小四川一般都叫我“眼镜”,显得有文化,很受用。刘哈儿几个人都说,老良给我剃得最好,怎么好,我不知道,因为没有镜子。但是我却常常看他给别人剃头,他左手捋着头发,右手捏着剪刀,从外而里,剪刀在他手里上下翻飞,长发起起伏伏,碎发纷纷飘落,有点割韭菜的意思,麻利极了。不大工夫,老良停下来,虚眼一瞄,感觉不错了,就在那颗头上拍两下,一个头就剃好了。多年后,我看庄子的庖丁解牛,回想老良当年给人剃头的样子,觉得老良剃头和庄子解牛有同工异曲之妙,颇有庖丁宰牛后,提刀而立,为之四顾,踌躇满志的威风。我又想,老良要是回到上海开一家理发店一定是不会错的。</p><p class="ql-block"> 老良真个是能工巧匠,他的木工活才是出类拔萃的。老良做的家俱和现在城市里卖的不可同日而语,他做的家俱全部都是榫卯结合,精工细做,浑然一体。从大衣柜、五斗橱、双人床到桌椅板凳,清一色的上海样式,让人惊叹羡慕不已。你要知道,那时候知青宿舍里几乎没有家俱,老良就好比现在的有房有车一族,人又瘦高瘦高的帅气十足,姑娘们当然青睐。好看的兰英就这样看上了老良。不过兰英好看是好看,她的爆脾气也是好看的,因此二人擦枪走火,战争常有。一天不知又为什么小事,一言不合,兰英抄起老良的家伙事儿,一把锋利无比的木工斧,把老良辛苦刚做好的一张桌子劈得粉碎。这张桌子,梅樟木的桌面木纹清晰可鉴,做工更是精致,桌面下一个玲珑小柜做支撑,四只虎爪栩栩如生。哎,好可惜啊,观战的人群啧啧声不断,一片叹惜。二人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打打斗斗,却不离不弃。</p><p class="ql-block"> 后来,二人回到了上海。老良在一家颇有点名气的家俱厂当上了厂长,可见其木工技艺精湛非浪得虚名。再后来年纪大了,兰英的脾气好了许多,又有上海女人善于持家的秉性,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把一个家料理的蒸蒸日上。老良发了福,没了年轻时的帅气,整日里腆着大肚子,又不拘小节,逮哪坐哪,像个弥勒佛。老来相伴,常常外出旅行,晒晒照片秀恩爱,生活和睦滋润。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五年农业学大寨,狂风乱舞。就在人们战天斗地的时候,一场传染病黄胆肝炎正悄悄地向人们袭来。老良是感染上黄胆肝炎比较早的一个。老良在总场医院被查出得了肝炎,医院并没有留他住院,在当时农场知青生病好像不是什么事,即便是这种传染性极强的肝炎病,也不太重视。兰英陪着老良直接从总场医院回到了连队。我和老眯眼几个人去看老良。老良因着体力不支,闷闷不乐。兰英却嘟嘟囔囔的用上海话数落老良,侬不要太开心了,还有白糖吃愁眉苦脸的做啥啦。原来得了肝炎,医院开证明可以分得半斤白糖。兰英这句话惹了麻烦,老眯眼拿起老良的挎包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有一包白糖。几个人也不客气,拿起老良的勺子,你一勺,他一勺,我也吃了两勺。早把老良得的传染病丢在了爪哇国。兰英那个悔啊,嘟嘟囔囔的,连声说,哎哟哎哟,哪能这副吃相啊!没人听她的,几个人须臾之间,风卷残云。</p><p class="ql-block"> 一连几天,农业学大寨相安无事。有一天早上,我头昏乏力,隔壁的老眯眼说,我也是。我说,老眯眼,你眼黄。老眯眼努力睁大他的眯眼,盯着我仔细瞧,大惊 ,说,你也黄。我们都吃了老良的白糖,也都沾了老良的光。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不仅我们连队,我们营,整个东风农场都爆发了肝炎病。</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老良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所以这些事,老良大概早忘记了。而我却是忘不了的,因为每个月头发长了,都要去剃,就想起了我的好哥们老良。</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