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园情怀

吴志发

旧情老景，朝花夕拾。

泉水叮咚，忆苦思甜。

 

橘园情怀，知遇之恩，多年未曾去过老橘园了，这块土地蕴含着我们一家人浓浓的情，深深的义，荣载着曾经的辉煌与力量！

　　曾经辉煌的橘园，挥洒过父亲年青时的血汗，播撒过我们儿时的欢乐，实现过全家人的梦想，为我们家族过上幸福生活立下汗马功劳，就像山垇里那一汪永不干涸的清泉，它永远活在我的生命里。

　　在村庄五里之外的畚箕坳山垇里种植柑橘，那是1982年，农村刚兴起搞个体副业，父亲在村子里第一个带头开山辟地。

   那个年代，穷得叮当响，大米稀少，肉类缺乏，主食往往是地瓜和大薯。衣裤全是清一色的粗棉布，时常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家家户户大同小异，毫无攀比之心，回想起来，觉得特别亲切自然。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当早上背着书包准备上学时，父亲早已用大畚箕挑着猪牛粪，或是猪牛圈里清理出来的腐烂稻草，往返于家和橘园之间两三趟。

“晨光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父亲风里来雨里去，坚持不懈地做着他认定的大事。天道酬勤，艰辛付出终于换来了丰硕成果，橘园青青初成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多如繁星的果子，羞羞涩涩地挂满枝头。

　　在这段满怀丰收希望的日子里，每逢周末，我会主动请缨到橘园放牛，名义上放牛，实际上贪玩，更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摘橘子吃。到了橘园，在树丛中窜来窜去，精挑细选，尽量挑选个大多汁的，吃到牙酸实在咽不下为止，甚至打包回家藏起来，以便日后享用。

当时喜欢带上妹妹一同前往，有她近距离看住老黄牛，我才可以从容分身，去享受属于我的齐天大圣来去无影的自由。

　　秋意渐浓，橘子熟透，橘园变成了红色的海洋。橘子个个长得像过年时的小红灯笼，饱满而红润，全家人兴奋不已，从内心底迸发出来的那种高兴劲，不亚于打赢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解放战争。喜上眉梢之感，冲淡了从前的一切艰难困苦。

父亲的喜悦之情，通常表现在劳累一天之后，晚餐喝一壶热乎乎的水酒，躺在竹摇椅上哼唱几曲汉剧。“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虽然当时我听不明白他在哼唱什么内容，但从表情轻松的状态看，他心里一定特别享受，有一种难得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春夏之季，橘园青绿，“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麻雀漫山遍野横冲直撞，老鹰时常盘旋在蔚蓝天空，山鸡野兔目中无人四处乱窜，众多不知名的鸟儿更是从早到晚叽叽喳喳肆无忌惮地欢唱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金秋时节，花儿遍地散香，闪闪发亮的金桔子随风摇曳，秋实硕果，生机盎然，一片丰收景象从从容容映入眼帘。

　　严冬将至，橘园寒梅傲立，“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来年的希冀，又一次孕育在厚实的土地里。

　　总之，乡下大山里蕴藏着无数的瑰宝和秘密，年年岁岁，四季之歌精彩轮回，着实被大自然之神奇所折服。

　　那个时期，少不更事，天真烂漫，为了摘些野果，捕捉鸟儿，我常在橘园里满山爬滚。手持弹弓，弯腰驼背，东躲西藏，甚至匍伏前进，寻觅鸟儿身影。

　　偶尔射下一只小鸟，欣喜若狂，立即搭架、拔毛、生火、烧烤，烤到最后，往往是一团烧成黑乎乎的肉疙瘩，心想“只要是肉就行”，照样吃得香喷喷。口渴了，就到橘园小舍旁边的一口小水井里畅饮清澈透明的泉水。

　　细想起来，那些年父亲仍是村干部，不惑之年，正值青春年华，他怎能轻易放下颜面，从容大度地去村子里捡拾猪牛粪呢？也许这就是生活赋于一个男人的压力吧，当一个人有了明确目标，毅志坚定，并为之努力奋斗时，还有什么牛鬼蛇神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脚踏实地的农民虽然没有豪言壮语，更不会高谈阔论，但他们往往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们，日子就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们习惯了默默无语，习惯了辛勤劳作，习惯了用丰收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1986年，我上了初中，橘园开始从山垇里延着山腰向上扩展，三哥、四哥和我是当时的主力干将。为了方便开拓，我们先用火攻，烧光密密麻麻的杂草荆棘、藤条灌木。

　 待到山上相对干净整洁之后，再集体挥舞着锄头，挖出一坎又一坎平整有序的地块，而后深挖数以百计大小一致的方坑，每个坑间隔约1.2米，一个紧挨着一个，最后才种上橘树苗。这就像云南贵州一带深山里的梯田，或像武夷山高山上的茶园，一排又一排向上递延，远远望去，犹如彩练飘舞，壮观美丽。

这个阶段，烈日高悬，阳光火辣辣的，皮肤被晒得黑咕溜秋。特别是父亲，时常穿薄如蝉叶破洞连连的背心干活，更是被晒得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时光荏苒，数年之后，我们家的橘园小有规模全村最出名。有些小孩趁放牛的机会，或者有些阿姨挑柴的时候，会顺手牵羊悄悄偷摘一些。最让我们头痛的事，小孩随意破坏树枝，就像野猪任意践踏稻田一样，严重伤害了农民伯伯的心。吃几个橘子没关系，损坏了橘子树可不行，每一棵都是我们来年的寄托，是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天长日久，为了便于看守，更为了干活休憩时有个宽松舒适的落脚点，父亲在橘园旁边山脚下建造了二间泥房。那阵子，父亲常忙到月儿冒芽蛙声阵阵了才回家。父亲长年累月饮食没有规律，埋下了日后胃病的祸根。

　　周末晚上，父亲主张“招募自愿者”去橘园守夜，从不命令由谁去。我十分喜欢自告奋勇前往，兄长们往往不主动表态。在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孤零零一个人，或提着马灯，或打着手电，沿着通往橘园的羊肠小道独行，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忐忑。我总是默默地安慰自己“这条路走习惯了，没什么好怕的！”

　　寂静的村野，弯弯的小路，脚穿拖鞋，独自步行，“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总感觉身后有一个影子和脚步声时刻追赶着自己，自己猛地停下脚步，影子和脚步声也随之消失。

快到橘园时，必须翻越一座小山头，这附近有多座坟墓，个别坟墓是空的，但洞穴尚在。“喵——”，偶尔从洞穴中猛地窜出一只野猫，“嗖”地从脚下飞驰而过，瞬间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毛骨悚然！这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一段艰难路程。

  月色朦朦胧胧，星星若隐若现，萤火虫三三两两无序飞舞，隐隐约约有几个影子在坟墓旁闪动。此刻，但我会静静地站一站，定下神来，仔细看看，影子究竟是什么？

此情此景，脑海里会立刻闪现关于鬼魂狰狞恐怖的画面，万一真是鬼怎么办？但是，鲁迅先生在《踢鬼的故事》里说了，“世上是没有鬼的”，即使有鬼，也是假鬼，于是抖起精神不予理会，继续前行。

　　次日路过这个地段，我会有意识确认一下昨夜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其实，完全虚惊一场，那些闪动的影子，只不过是坟墓旁稍微高大一些的灌木杂草，或是扫墓时用小石头压住的白色冥纸，随风摇摆而已。

　　穿过山垇里的几株金桔子树，跨过一条水沟，登上小斜坡，最后到达橘园小舍。当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马点亮煤油灯，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为了让小偷知道有人看守，不敢贸然前来。

   若时间尚早，我会在油灯下看看喜欢的书。当时正在读《少年维特的烦恼》，记住了里面最经典的一句话一一“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守夜的日子，我对风吹草动、蛙虫鸟鸣异常敏感，对“叶动林更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感触颇深。

　　其实，橘园的一切，了然于胸，因为白天常来，哪棵树在哪个位置，哪棵树上结了多少果子，记得一清二楚。但是到了夜晚，放眼四望，黑咕隆咚茫茫一片，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涌上心头。

   就拿那些坟墓来说吧，白天习以为常，除了杂草和小树，啥也没有。可是到了朦胧夜色下，由于心理作祟，总感觉身边有某种东西在跳动晃荡。它们即像一个模糊人影，正在对自己怒目而视，又像一只怪物，随时饿虎扑食般迎面直扑过来。

　　回忆这一段日子，不知自己怎么拥有如此豪壮的“英雄虎胆”，一个小毛孩，居然敢独自去村外渺无人烟的山沟里看守橘园。我想，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勇气与魄力吧，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敢想敢做，没有什么事不能战胜！

　　父亲带领大家开辟的这片橘园，让全家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七个孩子所有的学费与开支，全部来自橘子的收入。父亲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态度很明确，只要我们想读书，哪怕他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继续读下去，直到我们主动“投降”为止。

　　三十余载如大江东去，一去不复返，由于经济形势的变化，橘园已光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现在是一片基本荒芜的竹林。除了偶尔挖些春笋，捡些枯枝当柴火，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橘园，曾经的梦，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有些疲惫的心，怀着几许失落的爱，踏上熟悉的小道，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品尝那口小井里的甜美清泉，重温你和我们之间的相知情怀。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人生，又何尝不像这一片小小的橘园？有着懵懂的成长，辉煌的青春，衰老的容颜！旧情老景，朝花夕拾，只希望，在匆匆的人生道路上，自由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实现青春梦想，不负芳华，勿为只有一次的生命留下太多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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