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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遍野的金黄,是秋天区别于其他季节的颜色。
多年前的一个初春,大地刚从一冬的寒意中醒来的时候,作为老大哥的春天,就把夏秋冬三兄弟召集到一起来,商量确立一年中各个季节标志性的颜色,以避免大家各自为阵而乱了方寸。
最后,这点染大自然的四位“众神 ”,答成了一个都算是比较满意的协议。即:绿色是春天的颜色,火红是夏天的颜色,金黄是秋天的颜色,雪白是冬天的颜色。
春天,满山遍野的新绿,从冻僵的地表和刚刚苏醒的枝桠间冒将出来,由浅绿变深绿,逐渐地固定了下来;
夏天,介于春天与秋天之间,弄不好的话,要么与绿色重合,要么就与金黄色重合。所以,它自己提出了一个中性色的概念,既不是深绿色、也不是金黄色,介乎两者中间一点的本色。但春天与秋天都有些坐不住了,它们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夏天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突然直接蹦出了个“火红色”来,大家一听也对,能区别开来最好,免得有筋扯。这不,大家都同意了。</h3><h3><br></h3><h3><br></h3> <h3>
秋天,由于新陈代谢加快了步伐,一切要在这个季节里水落石出:果子要收获,叶儿要掉落,色彩也由绿转黄,金黄色自然成了它的主色调;
冬天,是一年的最末季节,万物要进行一次脱胎换骨似的洗礼。小草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老树叶子也要给来年的新叶片腾出空间,还有严寒更要在这个季节里受命考验一下大家。因此,旷日持久的大雪基本上覆盖了整个冬季,天是灰白的,地是雪白的,仿佛水天相连了。</h3><h3> 以后每年,四兄弟都依了大家约定的颜色互不侵犯。当季节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它们就在自我的色彩里,手舞足蹈地使出各自的怪招和奇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吸引众人的眼球。
</h3><h3> 眼下,时令已进入深秋,各种植物在冬天到来之前,都自觉地卸下了这一年的配妆。
在一片密林深处,一棵老妪的古树叶儿泛出金黄的颜色。她的存在,与周围众多的柏树、松树……相比,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早年间,这里的山民几次动过要砍了它的念头。终归还是没有舍得动手,其原因就是,她已成了这山中不可多得的另类,通过她就像看云识天气一样,可以探寻到秋冬的气息。
古树是这山上方圆几十公里内的长老,连绵的群山上,她孤独地存在着。周围那些比她差了几个级别的树,说是她的儿女,或者孙子,一点也不过分。所不同的是,它们年年在长,年年都不老。因此,它们年年不需要受生离死别的煎熬。古树羡慕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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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决别的日子又来到了。风儿从它的家族里出发了,它与古树谈了会儿话,明白地告诉了她此行的目的。
你看,时间早就过去了,它们该结束今年的旅行了……
风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经过了仔细斟酌的。它说“旅行”,就是想降调生离死别的痛苦。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确早已走光了。这或许是今年春天由于干旱的原因,来得要晚些,也或许是推后的雨水,多挽留住了他们的一些时日……古树用极为平静的神态来掩饰心中的千般不舍。秋和冬都已经把气候成功交接了,叶儿还在高枝上察言观着色呢。这怎么行呢,她也是没办法的啊。
你看他们还一点儿也不想走的样子呢!能不能再宽限几天,让他们也好收拾收拾行囊?!你知道,他们一旦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呢,也就永久地失去他们了……
老树在风面前,流露出期盼同意的眼神。那干瘪的眼睛里,完全能看得到,她的时日也将来日不多了。但她的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也毫无办法,大自然的新陈代谢,那是生命得以周而复始的保证。即便再用这种苟延残喘的办法拖延,也只能暂时先安慰自己随后再安慰他们了。</h3><h3><br></h3> <h3>
此时,她想起了在那个严冬过后的春天,她是怎样深情地呼唤他们醒来的。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袭击了整个山林。看着满山遍野的银装素裹,雪有点得意忘形地说,你看我多伟大,它们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了……而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生灵们,早已气息奄奄了。
古树俨然一尊大神,威武地站在雪地上,她所在的位置是一片高地,其它的物类远近都能望得见她。以她一惯钢强的性格,她是不会屈服于一切的,但一连几天她都向大雪求情。求求您放过这些孩子吧,他们有的还是婴儿,有的刚刚才享受一家团圆之乐……您不能这样对他们啊,您知道这样做,会让多少家庭面临生离死别,会让多少生灵生不如死吗?只要您同意,我愿拿我这把老骨头,来换他们的平安……求求您了,放了他们吧……
雪无情地走远了。它用铁石心肠的行为,在广大的原野上肆虐了好几天。在那慢长的时日里,古树听到的是凄凉的哭声,为了安慰他们,她一连几天地吼着嗓子喊,只要你们不倒,一切都会过去的。来年的春天,我们全都会重新站立起来,到那时,满山遍野的新绿,又将成为我们的天下了!
</h3><h3> 雪后的春天刚到,古树就用她浑厚苍凉、嘶哑的喊声,呼唤沉睡的生命醒来。快醒醒,春天来了…在她的感召下,绚丽的阳光尽情地洒向满山遍野,和煦的春风搜遍山林的每个角落,生灵们终于缓过魂来,大雪让它们失去了生存的勇气。活下来的那些枝桠,已经不想再发苗长枝了。它们害怕在以后的那个冬天,再来一次同样的灭顶之灾。</h3><h3><br></h3> <h3>
古树踉踉跄跄爬到山顶、又下到山脚,每走一步都需要坚强的毅力,看到那些还在昏昏欲睡、无精打彩、士气低沉的树干和枝桠们,她心情万分难受,她坚信自己完全能够唤醒他们心中重生的欲望。
她说,我已经活过几百年了,都还觉得没活好,没活够,你们才多大,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想想吧,我经历灾难的次数比你们活的岁数都多。你们看看我这身体,到处是伤痕。你们哪里知道,曾经的我,被雷劈,被火烧,被雪埋,被人为破坏……我曾经也是儿孙绕膝,今天却独剩我这个孤老婆子了……但我还想活着,绝不会自我放弃。因为我知道,只要生命不死,就该绿色长青。你们知道鸟儿为什么不来我这里做窝了吗?她突然抛出的这个话题,让鸦雀无声的山林一下子沉寂了不少。
是它们害怕您。是它们尊重您。是它们不想打扰您了…
过了好长时间后,大家才对这话题展开了议论。
都不是。他们害怕有一天,我突然倒下了,会把他们摔死。
哈哈哈哈哈哈……
那有谁知道,为什么蚂蚁又要来我体内钻出钻进的,困了还要在我这儿睡觉呢?
那是它们想亲近您……
不,他们觉得我是他们的栖身之所,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想,凭着他们那小小的身体,完全可以靠缝隙逃生。其实,他们都没有想到,就算有一天,我突然倒下了,我也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安全逃生的。
一席话,说得那些冰凉的心,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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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那一山的青绿,把严冬的萧瑟全盖住了,这使古树开心极了。更让她喜出望外的是,曾发誓再也不想活过来的那些树干和枝技梢梢们,也成功地披上了春天的新绿。
</h3><h3> 与风约定的日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都在受着煎熬。那些枝枝梢梢的儿女及树叶儿的孙辈们,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垂丧着脸,还有什么比生离死别更难过的呢。它们都相对无言,也懒得走动,仿佛以这种方式,在等待那个死亡之日的早早到来,一“走”了之了。
唯有古树,这个祖辈级的树干在有说有笑地招呼着大家,儿孙们对她的这一反常行为不可理解。这每年一次的 “经历”,已经把她折腾了几百年,仿佛受伤的心上已是茧巴林立,到处是些钙化的斑点了。她的苦水只有自己知道,随时都在往肚里咽呢!</h3><h3><br></h3> <h3>
以前都是儿孙们每个白天每个夜晚,在山中轮流置守,置守的目的就是保证她的安全。自从她与风约定了 “最后一日” 以后,她就给他们都放了假。夜里她老眼虽然昏花,但她仍苦撑到天明,为的是使即将 “旅行”结束的他们,能够好好地休息一下。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们。是她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他们当初回心转意地相信了她的终告。
夜色很浓。她失放出了自己仅剩的那点儿爱,用完全的爱抚摸着她的那些孙儿们。失放这爱是有风险的,尽管她知道,也许从此以后,她将为体力透支严重而付出代价。
明天就要到了,古树的心中异常悲痛。虽然凶神恶熬的风一开始态度坚决,但在古树的再三恳求下,还是动了心。好吧,就按您说的办,时间一到,我真要 “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一片叶儿也不留,可别怪我残忍了!
古树已经到来的这个迟暮黄昏之年,也许再来一场大雪、一阵大风,立马就可以叫她站立不稳了……她的这一生,很可能会结束在这个未知的冬天。但冬日里,那些孙儿们已经早早地离去了,也只剩下孤独的她,被光秃秃的赤裸着了……</h3><h3><br></h3> <h3>
他们走得多么悲哀啊。看得出来,一个个的并不想走,可没有办法呢,她想。要他们 “快走” ,就像那场大雪,她极力让他们再生一样,都是那张老脸发挥了作用。
当初,她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了一山的生灵,却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些枝枝梢梢,并不那么好使唤,她使出浑身解数地催促他们赶快发芽,可他们就是迟疑不决。
生即是死,您何必让我们再受生生死死的折腾之苦呢。没有生就没有死亡。
……
她的那些儿孙们,摆明了不再相信她的话了。
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应该也活着。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是对长辈的我最大的不孝…
</h3><h3> 现在,她又要让他们勇敢地去赴死了,真是笑话层出不穷哦。她的那些 “小子们”,居然用她当初 “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应该也活着” 的话来刺激着她:好呀,您还活着,我们怎能去死,死在您之前,岂不是对您最大的不孝吗?呛得她哑口无言。</h3><h3><br></h3> <h3>
不,其实你们并不是真的死了,只要我在,你们就死不了。你们想想,你们看似离开了我,是不是最终还是掉在了我的根部?明年春天,树上,不,是我的身上,是不是又要开始发芽长枝了?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躲避严寒,而我却没办法移动,只有乖乖地听凭它们摆布了。她又用新的话来进一步地说服它们。
这一次,她说的确实是违心的话,为此,她的心里痛如刀绞。
叶儿们用沉默以示抗议。它们知道那些所谓“安抚” 的话,已成多余,根本不是真的。
有些叶儿,自己拿定了主意,不等那最后一天的到来,就早早地飘飘欲仙往地下掉了,落下的位置就到了树的根部;也有一些叶儿依依不舍古树的深情,想多在枝头上呆一天,就多感受一下亲情的关爱。当然,也有一些叶儿还是相信了古树的话,它们在满心地期待着明年春天的到来。也许换个更高的枝头,站得高,看得远嘛……
绵绵细雨,在天黑的时候赶了来,不知是为了送别,还是落井下石,反正它的出现,使泛着白光的夜晚,显得是那样的悲凉。雨点在掉落的树叶儿身上,砸出无节奏的碎响。</h3><h3><br></h3> <h3>
风摆出了威武不可征服的架势,如期赶到。它发现有磨磨蹭蹭的几片黄叶儿,仍在高枝上悬挂着,仿佛自己的威严扫地一样,它无情地怒视着它们,猛一用力,可怜的最后几片黄叶无力再坚持了,全都踉踉跄跄地如栽跟斗样地掉了下来。摔出撕裂的声音。
古树也跟着摇晃了一下身子,像在为它们送别一样。
</h3><h3> 熬过秋天的古树,在一个冬日的晴好天气,赶在风没起、雪没下的白天,正大光明地倒过去了。
原先幻想着要在春天再攀枝头的叶儿,这下真的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它们永久地垂下了一直在等待的头颅,深深没入泥土之中了!
</h3><h3><br></h3><h3> 注:文中涉及的“常识”为:古树的主干为祖辈级、枝梢为儿女级、树叶儿则为孙辈级了。<br></h3><h3> (图片来自于网络,感谢原创者的辛劳。如有不妥,愿立即撤下)</h3><h3><br></h3><h3><br></h3>